顶级美剧《权力的游戏》，衍生剧还能再度封神吗？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07-27·阅读时长22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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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6月开播，《龙之家族》第二季的口碑开始一路下滑，更新至第六集时，豆瓣评分已经跌至7.9分。这样的走势让人不得不为它的大结局捏把汗，《龙之家族》是否会重蹈“权游”烂尾的覆辙？
作为划时代史诗巨制《权力的游戏》的衍生剧，《龙之家族》早在筹备之初就备受瞩目，2022年第一季上线时曾创下HBO原创剧集最高首播收视纪录，上线当天就吸引了998万观看人次，烂番茄新鲜指数达到90%，豆瓣评分也高达8.8，基本满足了观众对“神剧”的期待。然而等到今年6月第二季开播，《龙之家族》的口碑开始一路下滑，更新至第六集时，豆瓣评分已经跌至7.8分。这样的走势让人不得不为它的大结局捏把汗，《龙之家族》是否会重蹈“权游”烂尾的覆辙？
文｜夏天
收官五年后，“权游粉”们至今仍对《权力的游戏》的潦草结束感到耿耿于怀，这份不甘多少成就了《龙之家族》的超高收视率——观众既想在新剧中延续情怀，又想一扫正剧留下的遗憾。为此，HBO也铆足了劲想将爆款IP的红利吃尽，据《好莱坞报道》称，《龙之家族》仅在第一季就豪掷了两亿美元制作资金，折合单集成本高达两千万美元，后期又划拨了一亿美元的宣传推广费用，成为HBO宣传花销最高的剧集。
在充足资金的支撑下，《龙之家族》的制作水准得到了有效保障，承袭了奇幻史诗的厚重感。剧集的制作班底堪称豪华，导演组中既有拍过《权力的游戏》的阿兰·泰勒（ Alan Taylor）和米格尔·萨普什尼克 （Miguel Sapochnik），也有拍过《越狱》《迷失》的格雷格·艾坦尼斯（ Greg Yaitanes）和拍过《继承之战》的安德里杰·帕瑞克 （Andrij Parekh）。
《龙之家族》结合实拍与棚拍，充分营造出了虚拟世界的真实质感。实景拍摄跨越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等多个国家，采用大画幅的格式拍摄宏大场面。剧中的主影棚是君临城的红堡，这个布景规模巨大，包括了会议厅、庭院、走廊以及国王和王后的宫殿。导演安德里杰·帕瑞克曾惊叹道：“感觉布景是无止境的，像是一个你可以搬进去住的地方。”该剧还使用了世界上最大的虚拟影棚之一，由2000多块LED面板和92台动作捕捉摄影机组成，所有骑龙的镜头都在这里完成，“权游”中仅有的3条龙在《龙之家族》中扩充到了17条。
摄影指导费边·瓦格纳（Fabian Wagner）曾解释道：“我们知道《龙之家族》必须以《权力的游戏》的世界为背景，也不想去掉任何之前使《权力的游戏》大获成功的因素。与此同时，我们也有了赋予这部剧全新风格的机会，让它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和感觉。”
更重要的是，与《权力的游戏》一样，《龙之家族》也改编自乔治·马丁的小说，并且由马丁亲自出马担任制作人，这成为许多“权游粉”翘首以盼的理由。《龙之家族》将故事背景放置在《权力的游戏》之前的200年，聚焦“龙妈”丹妮莉丝的祖先坦格利安家族的内战时期，正是由于这场号称“血龙狂舞”的家族恶战，导致统治七国的“龙之家族”由盛转衰，十余条巨龙全部覆灭，这才有了《权力的游戏》中七大王国争夺铁王座的恢弘叙事。
《龙之家族》第二季与第一季时隔将近两年，鉴于其中错综复杂的故事线索和人物关系，这里有必要先回顾下第一季的基本剧情。坦格利安王朝的第一个世纪，国王杰赫里斯一世统治王国近60年，那时坦格利安家族尚有10条成年巨龙，家族势力如日中天。由于杰赫里斯的长子和次子相继殒命，他的继承人一直悬而未决，最终，在雷妮丝公主和她的堂弟韦塞里斯王子之间，后者被选中继位。
虽然雷妮丝更有治国才能，但女性身份使她失去了许多支持，她也因此被称为“无冕女王”。而等韦塞里斯登上铁王座后，也陷入了选择继承人的难题，在王后因难产致死后，他将女儿雷妮拉定为继承人，而雷妮拉也同样因女性身份备受质疑，从而引发家族内部一系列关于王权的明争暗斗。如今剧情推进到第二季，雷妮拉公主与现任王后阿莉森之间的权力争夺到达了白热化阶段，双方的正面交锋宣告维斯特洛大陆上的战争正式打响。
目前看来，《龙之家族》继承了乔治·马丁一直以来对权力和战争保持警惕的思考，同时又创造出了新的叙事风格。众所周知，马丁描绘的奇幻世界基本建立在英国古代历史的架构之上，《权力的游戏》取材自英国15世纪的“玫瑰战争”，而《龙之家族》中则有英国12世纪“无政府时代”的影子，欧洲中世纪的封建制度和宫廷内斗成为马丁写作的主要灵感来源。
然而，相较于《权力的游戏》中波澜壮阔的史诗感以及深入众多家族纷争的多线叙事，《龙之家族》将故事视线进行了大幅收缩，特别聚焦于坦格利安家族的王权斗争；与此同时，故事的奇幻色彩随之减弱，政治意味更加突出，这让整个故事愈发接近一种“历史的真实性”。
《龙之家族2》剧照
这首先表现在《龙之家族》中主要角色的塑造都着重突出了其人性化的一面。想必“入坑”《权力的游戏》的许多观众都是被剧中充满戏剧张力的人物所吸引，他们无一不拥有突出的性格与才能，无论是始终屹立于风暴中的“龙妈”丹妮莉丝，还是拥有强烈道德感的私生子雪诺，抑或是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王后瑟曦，以及凭借出众才智在复杂环境中努力求存的侏儒提利昂，他们鲜明的人物特质总是能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
然而在《龙之家族》中，我们很难找到类似的人物，他们更像是在历史长河中不由自主翻滚着的浪花，更接近普通人的面目和命运，面对时代大势和权力机制通常显得弱小无力。
以剧中第一主角雷妮拉来说，她似乎从未掌握自己人生的主动权。老国王受家族传统影响，一直渴望诞下王子继承王位，这让雷妮丝从小到大始终生活在性别的阴影之下。直到父王不得不将王位传与雷妮拉，她又必须为了家国大任扛起重担，顺从父命进行政治联姻，继而卷入永无休止的权力斗争，这与她始终渴望和平的愿望背道而驰。
而作为雷妮拉一生的对手，阿莉森的命运更加令人扼腕叹息，年幼时的她与雷妮拉亲密无间，是个青涩的闺中少女，直到她的首相父亲指派她潜入老国王身边，一步步成为新一任王后，在诞下自己的子嗣后，不得不与雷妮拉展开殊死搏斗。
《龙之家族2》剧照
面对现实不断妥协的不仅仅是先天处于劣势地位的女性，剧中男性同样无法摆脱命运的束缚。老国王韦塞里斯在王国鼎盛时期接下国王宝座，这让他穷尽毕生之力都想维护家国的和平稳定，然而“冰与火之歌”的预言却始终困扰着他，预言来自坦格利安家族第一位统一七大王国的国王伊耿的梦，梦境揭示了来自北方的巨大寒冷力量（即异鬼大军）即将吞噬维斯特洛大陆，只有团结七大王国才能对抗这一威胁。韦塞里斯屡次力排众议做出的决定，都是出于对王国命运的长远忧虑。然而在他死后，坦格利安家族却迅速陷入分裂和内战，令他一生的心血顷刻付之东流。
不同于《权力的游戏》中诸多人物的锋芒毕露和霹雳手段，《龙之家族》中的重要角色相较之下变得温和、平实了许多，这也正是它接近真实的关窍所在。剧中无论是站在权力巅峰的国王和王后，还是艰难攀援权力宝座的公主和王子，都更像是屈从于系统运作的平凡个体。
他们没有“龙妈”那样的超能力护体，在这个巨龙并不罕见的时代，身骑巨龙的坦格利安家族的战斗力也谈不上突出。更多时候，他们需要动用自己的智慧，抑制个人的欲望和冲动，才能在瞬息万变的环境中占据有利位置。他们也并不拥有强硬的手腕或颠倒众生的魅力，不同于雪诺身上始终如一的正义感，或瑟曦表现出的极端冷酷，《龙之家族》中的人物所具备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更加突出。
雷妮拉这一人物的多面性，早在第一季中便得到了明显体现。少女雷妮拉遵从父命与潮头岛伯爵之子兰尼诺成婚，两人平安无事做了许多年形式上的夫妻，然而在潮头岛势力衰微之后，雷妮拉试图寻找新的盟友，她的叔叔戴蒙入选，两人一同商定杀死无辜的兰尼诺。与此同时，雷妮拉又始终心怀家国，秉持着某些道德上的底线。即便小儿子被王后之子撕成了碎片，雷妮拉也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依然不肯放弃与王后一党和平谈判的希望，力图避免王国陷入战火和杀戮。
剧中几乎没有出现单一面向的人物，似乎人人都是出于无可奈何的原因，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悲剧的命运。战争拉开序幕后，支持公主的黑党与支持王后的绿党之间相继展开了一系列并不光明的刺杀行动，各大家族也在仇恨驱使下互相厮杀。“无冕女王”雷妮丝对雷妮拉公主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很快世人将会忘记这场战争因何而起……众说纷纭，却又都不重要。当人被杀戮和毁灭的渴望驱使，真正的起因已被遗忘。”
作者马丁在《龙之家族》中延续了他一贯的思想洞察，即历史的反复重演以及权力对人性的腐蚀。而对女性处境的关注则是这部衍生剧的另一个重要主题。故事虽然发生在遥远的中世纪封建社会，却依然能在今天引发切身的共鸣。
到目前为止剧中一共呈现了四场分娩戏，每一场都是鲜血淋漓。第一季开篇，雷妮拉的母亲高龄难产，国王同意医师建议，剖腹取子，母亲活活死于刀下，王子也没能成活。而到了雷妮拉生产的时候，导演给足了她承受痛苦的特写镜头。戴蒙的第二任妻子兰娜尔也充满悲剧色彩，难产时选择自绝于爱龙的火焰之下。雷妮拉的第六次生产，在被篡权的噩耗刺激下生下一胎死婴。这几场分娩戏将女性在生育过程中的辛劳和坚强体现得淋漓尽致，让人感到她们在产床上的英勇并不逊于战场上的男性。
即便如此，女人在传统男权社会中依然未能获得公正的待遇，这在整个系统中已成沉疴顽疾。雷妮拉的王座继承权始终因她的女性身份而备受质疑，与她姑母雷妮丝的命运如出一辙，老练的雷妮丝对此早已洞若观火，她曾说：“男人宁愿把王国付之一炬，也不愿看到一个女人登上铁王座。”
而雷妮拉的死对头阿莉森的一步步“黑化”，更是女性被动人生的鲜活写照，从她被父亲献给国王那天起，便告别了天真少女的生活，逐渐进化为擅弄权谋的野心家。雷妮丝曾对她说：“你比我想象得聪明许多，然而你还是费尽心思地服侍男人，你父亲、你丈夫、你儿子，你不想要自由，只想在牢房的墙上凿一个窗户。”
尽管剧中几个女人的出身背景、人生际遇各不相同，然而她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愿景——阻止战争爆发。相比之下，几位男性角色却总是表现出对嗜血的狂热。戴蒙不顾国王的反对，擅自领兵攻打海盗大军，并且对待战败者极其残忍，以此标榜他身为骑士和王族的荣誉感。用暴力解决问题是戴蒙一贯的行径，这也是国王一直不敢将铁王座交给他的原因。
雷妮丝的丈夫“海蛇”科利斯同样冲动好战，在王权斗争中逐渐被边缘化后，他选择投入与海盗的持久鏖战，一走就是六年。多年来他一直不忘怂恿雷妮丝夺回铁王座，却被雷妮丝一语道破暗藏的野心，对权力恋恋不忘的是他而不是她。
剧中，在雷妮丝的建议下，雷妮拉冒死孤身一人会见阿莉森，希望寻求和平解决冲突的方法。她对阿莉森说：“为战斗而训练的男人渴望打斗，只为寻求鲜血和荣耀，我知道你心中并没有这种渴望。我们可以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然而阿莉森只能与她绝望相对：“太晚了，来不及了。”战争的前序已经奏响，即便身处权力之巅的人也已无力回天。
熟知《权力的游戏》的观众都明白，曾经如日中天的坦格利安家族终将在战火中化为历史的尘埃，到了“龙妈”丹妮莉丝一代只剩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者。而好不容易恢复家族荣光的“龙妈”又将陷入新一轮的循环，从追求自由和公正，逐渐变得疯狂而专制，最终迎来自我毁灭的结局。
尽管《龙之家族》在“权游”的基础之上打造出了自己的特色，避免纯粹的奇幻风格，并向史诗风格靠拢。然而相比“权游”中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世界，《龙之家族》的整体叙事依然给人寡淡琐碎、不痛不痒的观感，始终缺乏一些戏剧冲突的高潮时刻以及生动有力的人物形象。
编剧似乎更在意展现故事代表的观点，而非故事本身的看点。雷妮拉和阿莉森两位女主角被塑造成为爱好和平的掌权者，她们的行为动机始终无法脱离道德掣肘，同时又不得不在斗争漩涡中使出非常手段，从而显得有些摇摆不定、暧昧不清，难以让观众找到确定性的代入感。身处两难困境中的人物，几乎完全丧失了主动性，人物的弧光也就无从谈起。
这在阿莉森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她的成长变化更多表现在身份地位的跃迁上，而非心灵和性格的延展中。少女时代，她是站在丈夫和父亲身后的傀儡，成为王后之后，她依然被自己的两个儿子掌控，看不出想要挣脱樊笼和命运的欲望，甚至连滋生的“野心”也不够纯粹，更多是为了家族和后代，自我的面目始终模糊。
“权游”中最能与她对标的人物是“三傻”珊莎·史塔克，珊莎从“傻白甜”成长为家族首领的过程中，人物弧光清晰可见，经历了一系列非人的折磨后，她逐渐褪去了天真幼稚的幻想，变得足够理智和坚强。这样的成长轨迹在阿莉森身上很难看见。
“浪荡王子”戴蒙在前期具备足够鲜明的人物特点，后期却变成了剧中幽灵般的存在，存在感越来越弱。自从与雷妮拉决裂后，他独自跑到赫伦堡，孤身奋战在战争的第一线，却从此与剧集主线脱离，陷入没完没了的神秘梦境之中，从第二季的第三集一直“划水”划到了第六集，令观众大感疑惑与不满。
《龙之家族》另一被人诟病的地方在于，始终缺乏一些亮眼的重头戏，难以有效拉动整部剧集的节奏。原著中被万众期待的“以子偿子”一节，原本被视为媲美《权力的游戏》中“血色婚礼”的重头戏，也被编剧改得温吞了许多。原著中的情节足够残忍和震撼，戴蒙买通刺客潜入红堡，希望找出阿莉森的孙子，为雷妮拉小儿子偿命。刺客绑架了阿莉森的儿媳海伦娜，让她交出其中一个孩子，否则就杀掉两个孩子。海伦娜交出了小儿子，刺客却转身杀掉了大儿子，小儿子内心从此种下了对母亲的恐惧和仇恨。
剧中情节做出改动后，这一强大的戏剧冲突被大大削弱。两位刺客毫无障碍地潜入红堡，显得红堡的安保形同虚设，而在找到两个孩子后，刺客也乖乖听从海伦娜的选择，杀掉了她交出的那个孩子。
与此同时，剧中对女性议题的刻画也有过于讨好观众之嫌，为了呈现女性力量，编剧不惜屡次牺牲剧情的合理性。雷妮拉为了争取和平谈判，冒死与阿莉森单独会面的场景，显得有些过于理想化，两个人都念及儿时情谊，没有对对方痛下杀手，这才让此后的战争变得不可避免，这样天真的情节在《权力的游戏》中几乎不可能发生。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第六集最新的剧情进展。妓女出身的“白蛆”梅沙莉亚被塑造成为一个心怀大志的底层女性，在被雷妮拉的德行感召后，自愿投入其麾下效命。原本这组人物关系可以被赋予更多广阔的阐述空间，但在两人被安排激情拥吻后，只剩下胡乱抛洒的荷尔蒙，让人无法理解故事的最终指向，迷失在不知所谓的噱头和奇观里。
即便是《龙之家族》这样级别的作品，也难以挣脱政治正确和谄媚大众的枷锁和怪圈，这层“历史真相”之外的现实真相，又何尝不令人感到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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