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感，这届年轻人的时尚单品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09-28·阅读时长23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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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土县城，今天的文旅icon？

在首届三联人文风土季的背景下，2024年春天，三联人文城市联合策展人崔灿灿共同发起“小城之春”第二季共创项目，邀请了班宇、耿军、张尕怂、段建伟、袁野等15位（组）共创人，再度回望小城。

“小城之春”项目发起的初衷，在于拓宽我们对城市的理解，走出城与乡、大城与小城的二元叙事，挖掘独特的地方风土。

我们已经逐渐发现，小城不再是“单调”“贫瘠”“保守”的代名词。千禧年的建筑、长着青苔的水泥台阶和拆到一半的老屋，与千城一面的日常对照，引发了一股怀旧与探索之风，“县城感”成为一股潮流。

怀揣着记录普通人小城生活的热望，三联人文城市和B站出行区一起发起了“我们的小城游记”限时征集活动。

从在贵州榕城采访来自新疆的足球队，到远赴大凉山跟彝族阿姨上山采菌子，UP主和三联读者踏遍大好河山。从冷冽的漠河、鹤岗，到湿热的佛山、榕江，处处有热火朝天的生活，也有甘于孤寂的活法。“县城感”的摄影作品成为年轻人的时尚单品，越来越多人开始用手里的镜头描摹向往的生活。

文｜念一

编辑｜沈律君榭瑞

走出北上广

他们在小城怎么样了？

2019年，舟山船员李海在鹤岗花5万元买房成为新闻，这座东北小城从此在互联网走红。2024年，记者李颖迪将旅住鹤岗等地的见闻集结成书，书名《逃走的人》，记录了一个个脱离主流规范，在渴望与困倦中踟蹰的年轻人。那些逃去鹤岗的人，现在怎样了？

鹤岗的白天很安静

图源：@赖导AboutLai

《去中国房价最低城市鹤岗旅行，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为了亲身感受鹤岗，赖导（B站出行UP主@赖导AboutLai）在立秋时分抵达，与云游东北的台湾大叔（B站出行UP主@流浪之鑫）见面。火车穿过大片大片稻田和玉米地，下车时秋高气爽，九月的东北温柔和煦，不似冬日般肃杀。在鹤岗，他跟司机聊起房价，司机师傅说市中心一套30、40万，偏远一些的才是3、5万，离市中心将近15公里。

赖导与司机交流

图源：@赖导AboutLai

《去中国房价最低城市鹤岗旅行，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跟想象中冷冷清清的景观不同，在赖导的镜头里，鹤岗市中心富有烟火气，四周配套设施完善，整座城市规模比漠河大得多。比不上一二线城市，但从性价比来说，对自由职业者的确具有吸引力。从比优特时代广场，到三道街的私房小串，再到自由职业者较多的松鹤小区，赖导走进鹤岗的日常。

在烧烤摊，他偶遇了一个家在海口的长春人，长春人笑称：“鹤岗重工业烧烤，轻工业抖音。”在展销中心对面，红红火火的阿姨们跳着广场舞，老人和中年人在旁围观。在松鹤小区，台湾大叔告诉他自己租了一年的低层房，房租包水电取暖物业宽带总共5800元。

台湾大叔原本是来往于台北和花莲的长途客运司机，干了十几年，长期昼夜颠倒。在患了两次新冠，并一度受到抑郁情绪的困扰后，他决定辞职，在网上看到鹤岗。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它满足了三个条件：1、离台北足够远；2、生活成本很低；3、能在冬天看到雪。于是，大叔购买了一张去东北的机票，想在鹤岗“待到冬天看看雪”。

一个人若是在鹤岗短住，他也许只能看到冰面的第一层，如果多待一会儿，进入其他外来者组建的微信群，与天南地北来此落脚的人产生交集，他心底的平湖会泛起新的涟漪。因逃离而缔结，这种喜乐感往往在夏天达到高点，在冬天遭遇考验。鹤岗冬季漫长，寒风冷彻，人在自己小屋待惯了，久了也会被倦怠和孤寂感笼罩。即便通过微信群结交三两好友，一朝饮酒，暂驱清寒，时日久了，鹤岗的孤寂仍会考验一个外来者的内心——你到底真的安于此地，还是暂时的逃避？

鹤岗市中心

图源：@赖导AboutLai

《去中国房价最低城市鹤岗旅行，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与鹤岗相比，大理是更早走红的城市。世纪之交，一批从北上广离开的艺术家在大理定居，大理成为嬉皮士和浪荡儿的南部之乡。二十年后的今天，大理已然是旅游重镇，苍山洱海，大理古城，电视剧《去有风的地方》在此取景，数字游民从这里奔赴清迈。

网红现象之外的大理，则是耕种、集市、生态保护与人与人的具体联结。B站出行UP主@小可追太阳呈现了大理白族嬢嬢的日常生活。从大理古城向北骑行15公里，就能到这个名叫古生村的村子。眼前，一片片整齐的稻田上白鹭纷飞，白族嬢嬢在绿油油的稻田里辛勤耕作。

大理白族嬢嬢的耕作生活

图源：@小可追太阳

《我最喜欢的一个大理村子，农民和博士竟然一起种地》

她们早晨扛着锄头，穿过两侧是土胚房的街道，到菜地里做农活，收获的食物拿到集市上贩卖。他们的双脚沉在泥土里，面色被晒得不再洁白，但她们懂得种植玉米、红辣椒、红提葡萄、剑川红心洋芋，她们的命运与这片土地有着更深的联系。

大理的每个村镇都有赶集日，当地人唤作“街子天”。每个月，李嬢嬢会扛着一大袋葱去集市。她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院子，阳光下晒着葱和辣椒。在古生村，大学生会拿香皂和牙膏换她家里的垃圾，用垃圾做有机肥。他们中有些人其实是博士，在大理做农业生态学研究。隶属于科技小院的博士研究人类活动对生态环境的影响，他们也教嬢嬢如何科学种地，实现农业的可持续发展。

不只是大理、鹤岗，青年人早已将目光对准了更多小城。在漠河，旅人实现蓝莓自由。还有茄子、松子、榛子、木耳、菇娘果、各种颜色和形状的西红柿。漠河毗邻大兴安岭，数百年前，驯鹿和使鹿鄂温克人存续在这片北中国的森林梦乡。

在重庆水土镇，B站出行UP主@猪饼和壮孩的小镇日记记录她月租三百的生活。这座曾经繁华的小镇在产业转移中仿佛被时光摁下暂停键，走在街巷，满眼都是中式梦核的景象。猪饼和壮孩在此适应菜市场、摊贩与自己做菜，但躁动的人很可能无法适应这里的朴素。

水土镇曾经繁华，如今在这里生活的则大多是中老年人

图源：@猪饼和壮孩的小镇日记

《来到小镇生活！月租三百的江景房让我实现了gap自由》

在小城

发现折叠社会

小城绝非岁月静好，若是带有浪漫滤镜走入，很容易失望而归。青年们深入小城，也发现了那里更为褶皱的真实。

在大凉山，有人跟随当地的彝族阿姨上山采菌子，辛苦一天却只能卖9元钱。网友们通过视频或图片看到精灵般美丽的菌子，它藏在茂密的绿色下，外观好似深红的伞盖。但它不适合食用。继续寻找，才能找到黄丝菌、松毛菌、皮条菌、乔粑菌、见手青，还有橘红色与白色结合、长相很好看的黄罗伞。更多时候，则需要忍受漫长的无聊。采菌人最想找到鸡㙡菌，品相好的，能卖到一百多元一斤，但它们往往在凌晨就被人采走。

图源：@小可追太阳

《跟大凉山的彝族阿姨上山采菌子，辛苦一天只能卖9元钱》

中国另一角的阿勒泰，从云南、甘肃来的女工乘绿皮火车抵达，他们在阿勒泰地区的富蕴县、北屯市等小城打工，一个月换回两三千收入。喀纳斯的人间仙境离他们并不遥远，但大部分时间她们无暇前去。

图源：@-Stones

《去阿勒泰吧，看日柱、极光和漫山遍野的牛羊》

跳出二元对立的叙事，不再设想小城是疗愈身心的乌托邦，也不将其妖魔化，看似土土的小城，其实内藏玄机。

今年夏天，山西古建火了，除了大同、太原这样的历史名城，运城也是一个古建筑爱好者的漫游地。这里有中华大地上祭祀后土最古老的的祠庙之一万荣县后土祠，也有被誉为“关庙之祖、武庙之冠”的解州关帝庙。《黑神话：悟空》在这里取景，位于新绛县泽掌镇光村、珍藏“中国最美菩萨”渡海观音的福胜寺、“中华第一木楼”飞云楼、“东方艺术画廊”永乐宫、现存珍贵唐代木结构建筑广仁王庙等，都被《黑神话：悟空》幻化在游戏之中。

山西运城古建筑一角

图源：周骏

徐徐南下，穿过黄河与长江，历史研究者蔡炯昊将目光投向四川城市宜宾。宜宾燃面世人熟知，在宜宾南岸其实还有一座李庄，那里不但坐落着慧光寺、旋螺殿等古迹，还有一处营造学社旧址。提起营造学社你或许陌生，但说出梁思成、林徽因这两个名字，你大概有所耳闻。

营造学社是由私人兴办、研究中国传统建筑、活跃于民国时期的学术团体。它由实业家、政治家朱启钤牵头创办于北平，集结了当时国内最顶尖的建筑学者与勘探者，梁思成和林徽因位列其中。1930年到1945年，梁林二人及同道克服重重难关，途经中国15个省190多个县，实地勘测了2738处古建筑遗存和石窟造像，其中包括应县木塔、蓟县独乐寺、五台山佛光寺。在家国遭逢大难的岁月，营造学社成员秉持专业精神，为中国建筑的完善与传承做出了突出贡献。

营造学社旧址，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卧室

图源：蔡炯昊

抗战时期，营造学社成员辗转多地，最终落脚于李庄。梁思成在此完成了《‌中国建筑史》、英文本《图像中国建筑史》。二十多年前，建筑师刘家琨寻访营造学社旧址，发觉一个晒满猪草的场院，一溜平房的木板墙上赫然写着‘抗战时期中国营造学社旧址’，眼前那废弃不用、墙皮剥落的堂屋，使人“很难把眼前的场景和长久的想象联系起来”。

时过境迁，当地部门对旧址进行修缮，如今你去到那里，能看到博物馆风格的“国际营造学术交流中心”，还有改造自当地乡绅古宅的“中国营造学社陈列馆”，管内陈设丰富，介绍详实，足以了解营造学社的发展历程及其学术贡献。

若你走出李庄，上宜宾城区，并不着急地散步。沿走马街，至集益街转向北面，你能看见宜宾简易女子师范学堂的旧址，依依遥望，则是宜宾老城地标之一的大观楼。再缓步至中山路、抗建街、自强里、光复街，便是一场近现代中国风的“Citywalk”。

在废墟瓦砾中回望旧州坝白塔

图源：蔡炯昊

看见不同活法

我们记录小城，既为寻找自我、观照风物，也为看见不同人的活法，因为只有更多人的选择被平等地展现，对于任意一种生活的妖魔化或猎奇想象才会被驱散，使我们确信生活不只有一种正确。

在佛山，大琳（B站出行UP主@琉大琳）告别内卷，享受工作与生活间的平衡。公园、醒狮、祖庙、粤剧……除了基本的劳作外，她腾出充足时间，欣赏这座岭南古城被时间打磨后的纹理。

佛山是叶问、黄飞鸿的故乡，也是香云纱、石湾陶的产地。这座城市毗邻广州，东傍珠江，海洋、商贸造就它包容的底色。从兴盛于琼花会馆的粤剧儿女，到南拳咏春的功夫文化，不显山不露水的佛山，拥有15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展露着一种怡然自得的城市美学。

佛山舞狮

图源：@琉大琳

《VLOG21. 既能打又很佛系！流放岭南最chill城市》

在贵州，B站美食UP主@盗月社食遇记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一支来自新疆和田市阿热勒小学的足球队，受邀去贵州参加村超榕江县的足球比赛。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一项无关紧要的赛事而已，但对这些孩子而言，队伍受到更多关注，他们才有机会在更好的环境里踢球。

新疆被誉为中国足球的绿洲，在这里，踢球是许多孩子改变处境的方式。但新疆小城的学校设施不比北上广，这里的足球场大多是一片荒地，这里的球队也缺乏专业设备，就连出省去参加比赛，都可能因经费有限而被砍掉。为了努力地让这场梦继续，@盗月社食遇记资助了这支小学足球队参加村超的交通费用，这是孩子们第一次走出新疆，第一次在外省取得胜利，他们在千里迢迢的榕江，离梦想更进一步。

新疆和田市阿热勒小学的足球队此前在简陋的球场上踢球

图源：@盗月社食遇记

《我花了9万块钱，看了世界上最煎熬的足球比赛…》

在河南小城濮阳，Cosplay爱好者举办漫展，虽然规模比不上大城市的展会，但在风气更加保守的中原小城，这场漫展吸引来二次元的爱好者，祂们被漫展鼓舞，穿上了平时在家人面前不敢穿的服装。

在阿勒泰，出走都市的人追寻夏牧场，在去白哈巴的路上，感受哈萨克族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活方式。而湖南姑娘诚诚出于兴趣，在阿勒泰开了一家小卖部。一边是治愈的风景，一边是进货、铺货、记账、打扫卫生、习惯无聊。因为小卖部开在工地上，工人们成了小卖部最大的客源。工地上有七八百号人，诚诚抓住了工地缺小卖部这个“消费缺口”，当她的店开起来，店铺每个月净收入能到一万元以上，烟、酒、雪糕尤其畅销。因此，对诚诚来说，去阿勒泰不仅是一场心血来潮的夏日密会，也是理性思考后适合自己的考量。

小城，对居住在此的人们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能否在远方，建造一座精神意义上的故乡？对去鹤岗暂住的台北阿叔而言，小城是一次疗愈，是“你不必再紧张地活，这样做也可以”；对在大理研究虫害的学者来说，小城是他们用知识造福世界的具体实践；对在佛山、宜宾、阿勒泰辗转的青年来说，小城不是答案，不是某种定论，这就意味着，它可以是很多东西。

三联人文城市和B站出行区一起发起了“我们的小城游记”限时征集活动，旨在将目光投向更多被忽略的地方和个体。看见不同，本身就能拓展一个人、一群人认知的宽度；看见不同，读懂差异，习得丰富的人间生活百态，代表的，是多元，是理解，是认出我们彼此不同，又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它帮助我们重新思考自我与世界的关系，随之再一次思考——我们到底渴望怎样的生活？一个人还能否跨过边界，再一次拥抱精彩纷呈的世界？

每一次抵达，都是一次重新出发。愿高山与大海，都不会阻止你跋涉的勇气。祝福我们都能去到更多的地方，看到更多的不同的小城和地方风物，也让风土的消息，传到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