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近视的人，戴眼镜是一种奢侈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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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眼镜的时间，竟成了奢侈、稀缺的资源，必需好好规划，谨慎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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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最后一封邮件，我一刻也等不得了。摘下眼镜，奇妙的舒畅感觉直上脑门，就像瘙痒难耐之时，抹了一剂灵丹妙药。立竿见影的效果让我心生快慰。今天到此为止，准备下班回家吧。
我轻轻揉了揉鼻梁，右边是个浅浅的凹陷，左边悄悄长出一个脓包。鼻托挑衅了它整整一天，这里的冲突无时无刻不在分散我的注意力。新眼镜到手没几天，鼻梁还没习惯它的压迫。
这是我最担心的事，进验光房之前就在担心了。我一直寻求表达忧虑的机会，验光师平静而权威地提问，却让我迟迟起不了话头。验光师是个中年女人，刚才店员喊她老师，她确实显出一些老师的派头。
《小欢喜》剧照
验光流程比记忆中更复杂了。问题渐渐刁钻，我不敢马虎，聚精会神地揣摩她的问题，力求精确地描述主观感受，生怕验出的结果不准。
几进几出验光房，流程终于结束了。我忐忑地等待着测出的度数。门帘虽然开着，房间里依旧昏暗。就着店里面射进来的光线，验光师做着最后的记录。
仔细想来，这几年，几乎每天进家门都要消耗一张酒精湿巾来清洁随身物品。不特意注意的话，酒精沾上镜片可太容易了。
严肃的氛围消散了，我抓紧最后的机会问：“能不能不要配到标准度数？之前的眼镜已经很重了，度数再增加，我怕鼻梁受不了。”
“最好校正到正确的度数，刻意降低度数只会让视力下降地更快。”
《外科风云》剧照
验光师的解释依旧客观，平静的口气里，我听出了警告和批评。
“刚才最后插入的那一片，我感觉效果提升不明显，可不可以去掉？”
验光师无奈地说：“你非要这样也可以，不过话说在前头，减少一级对镜片的重量没什么影响。”
我固执地想，哪怕能减少一丁点重量也是好的。一番讨价还价后，验光师抹去了度数的零头。
几天以后，当我把新眼镜拿在手里，并没有感觉比上一副重多少，暗自窃喜。但默默承受一切的鼻梁不会骗人。度数增加了，眼镜变重了，降低度数换来的减重，杯水车薪。
我闭上眼睛，轻轻摸着脓包，感受着它的轮廓。这不像皮肤过敏那么简单。今天的眼球极度干涩、疲劳，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脓包，难以说是巧合。这分明就是一整套症状。我在办公室里望远望近，灯光影影绰绰。
午休时，阳光明媚，也没见在园区走一走，就在那玩手机。身后就是窗子，也没说定时远眺放松，只在那拼命赶工。我转过身，天已经黑了。非要到这个地步才记得要休息，今天户外活动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凪的新生活》剧照
阳光下的户外活动很重要，这是我几年前在一篇文章里看到的。现在的“研究表明”太多了，真伪难辨。但那篇文章的观点，我深信不疑。用眼强度不是近视的决定性因素，缺乏足够长时间的光照刺激才是。我唯一的户外活动就是跑步，还是夜跑，一天受到阳光照射的时间少得可怜。这不正好对上了吗？
这并非易事。早晨上班路上是我接受阳光照射最充足的时候。一旦进了园区，工作在室内，吃饭在食堂，下班就天黑。至于周末，睡懒觉、逛商场、看电影，都与户外无缘。
闲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非要被折磨到取下眼镜能产生幸福感的地步，才又想起户外活动的重要性。好不容易逃脱眼镜的压迫，今天不妨裸眼走回住处。阳光是照不着了，至少给鼻梁争取恢复的时间。
上一副眼镜的盒子，几乎在到手之后就不知所踪。没有眼镜盒，不想戴眼镜时，要么把它捏在手里，要么把它别在头上。不戴眼镜，眼镜就成了麻烦。不知何时起，除了睡觉和洗澡外，眼镜再没取下来过。
眼镜盒缺失的另一个副作用是镜片特别容易脏。我几年前才开始使用超声波清洗器。在那之前，只有脏得让我忍无可忍，才会用水冲一下，然而怎么擦拭都会留下痕迹。有了专门的设备后，每隔几天我都会好好清洗，再用专用的眼镜布拭干水分。
《请回答1988》剧照
一个月前，工作太忙，这一仪式有所中断。镜片上的污渍日益严重，我只以为缺乏清洗，硬是忍过去了两周。等事情忙完，眼镜却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我坚持天天清洗，妄想出现水滴石穿般的奇迹，但收效甚微。这副眼镜，怕是保不住了。
怀揣着最后的希望，我来到眼镜店，请求店员帮我清洗一下。万一眼镜店的设备更专业呢？
她还是帮我洗了。等待的过程中，我翻开镜片的宣传册，看了看价格。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上午，我第一次走进这家连锁眼镜店。那时，我已经感到视力不够用了，但不被逼到绝路，绝不会来换眼镜。
夜间路牌我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前车的车牌我也看不清，但不知道为何，我有股通过驾照体检不在话下的信念。我自信满满地坐在凳子上，拿勺子遮住一只眼，什么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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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自己轻度近视。如今连驾照体检都过不了，不禁感到一阵悲凉。一想到近视无药可医，我心生愧疚，决定告别小店，去一家知名连锁店配镜。
话虽如此，进店之前，我还是在团购软件上了解了下行情。看到有款配镜套餐不到六百，我心里有了底气。虽然那时的收入尚可，心里还是接受不了眼镜这么贵的事实。
店员对我说：“这个度数得配折射率高的镜片，不然镜片就会很厚。”
我的内心防线被击溃了，那是初中的一任同桌设在我心里的防线。那年，我没有近视，对戴眼镜的体验一无所知，还觉得斯文。看到书中用“酒瓶子底”来形容镜片厚度，我总不大相信，以为是夸张的修辞手法。直到那位同桌取下自己六百度的眼镜给我观摩，我才知道书中所言不虚。从此，厚镜片和六百度在我心理阴影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店员成功唤起了我对厚镜片的恐惧。买套餐的计划泡汤了。光是高折射率镜片的价格，已经是套餐价格的翻倍不止。我不想活成自己曾经恐惧的样子。钱已经花了，只希望视力就止打住，不要再恶化。
时多隔多年，我又来到这家连锁店里，翻阅着宣传册，隐隐想起了当年预算被彻底击穿时的绝望。镜片价格似乎还是当年的价格，我的收入可涨了不少。
《欢乐颂》剧照
机器停止震动。店员拿起眼镜擦了擦，好奇的端详了会儿，还给了我。
我提出要换镜片，于是被交到一个中年女人手里。一进验光房，我内心产生了无比抗拒的情绪，就像老年人抗拒体检一样。随着年纪的增长，我竟染上了讳疾忌医的毛病。
经过繁琐的验光流程，我要面对最终的结果了。我知道这几年视力又下降了，但不愿见到准确的数据，就像我可以侃侃而谈房价的下跌，但一看到小区二手房价格，还是心惊肉跳。
六百二十五度。和验光师商议后，砍掉了零头。我不可避免地来到了六百度。再增长下去可怎么办，难不成能到八百、一千度？
我开始强制定时休息计划。两个星期后，这颗小小脓包就是对我依从性的无情嘲讽。
这并非我所愿。轻度近视时，我尚能在不戴眼镜时散个步，做点家务。自从换上厚镜片，没了眼镜，我就是废人一个。我可以放下手机，离开电脑，但是能干些什么呢？看书，没眼镜不行。玩乐器？看谱也需要眼镜。做清洁？我连哪里有灰都看不清。
我意识到一件残酷的事。没有眼镜，我什么也干不了。而我的鼻梁，一天能承压的时间有限。戴眼镜的时间，竟成了奢侈、稀缺的资源，必需好好规划，谨慎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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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经入冬了，我却还没习惯天黑得这么早。园区里路灯有限，好在我轻车熟路。可要走到马路上，人来人往，我真不确定自己能就这样回去。我摸了摸鼻梁上的脓包，总有向上推眼镜的冲动。压迫已经不在，眼镜早已收到包中。
排版：初初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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