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键
04-15·阅读时长5分钟
毋庸否认,和珅也是一个读书人,以熟谙文史典故进入乾隆的视野,复以明敏干练受宠,青云直上。而在担任四库总裁后,为了跟上皇上的思路,和珅应开启了一段新的疯狂阅读,也时不时地挑出点儿错讹。聪明的奴才多不会处处卖弄聪明,而是要表现对主子的忠诚和紧跟,表现自己的认真踏实以及敏锐,和珅便是如此。
乾隆四十九年(1784)五月,就在文渊、文溯、文源三阁全书已经入藏列架,第四分书(文津阁本)接近完竣之际,军机大臣向乾隆递交了一份夹着签条的《四库全书分架图册》,写的是对分架的调整之处,奏曰:“查《四库全书》排架,系依照编目体例,每部以类为次,史部内《御批通鉴辑览》一书,不但各卷评语均出圣制,其中纲目大书分注,亦一本睿裁,是以敬谨列入史部编年第七、第八架。至圣祖仁皇帝《御批纲目》,系就原书冠以评语,是以与《评鉴阐要》一体录入史评类中,令列史部第三十三架。谨将分架图册夹签呈览。”此时军机处首枢阿桂受命往甘肃平叛,次枢福隆安新逝,这位军机大臣只能是排在第三的和珅。他指出的问题很明确,解决起来也自信满满,直接用了一个“令”字。至于纪昀、陆锡熊、陆费墀等总纂、总阅官,虽不喜欢这个操控欲甚强的家伙,却也没有谁会出言顶撞。
入阁与列架,并不意味着谕旨中曾一再宣示的“全书完竣”,就在此际,不仅有一些子项目尚未办完,弘历还会不断交办新的项目。馆臣想出来的办法是以空匣(亦作“空函”“留空书函”)暂代,于是书格上便摆着一些空心的假书匣,总裁尤其是主持分架的总阅陆费墀案头则有一份留空书函的记录。这是一个遗留问题,也成为后来的一件大麻烦。
空匣,亦即前面专章记述的“未竣书”,钦定各大员主持,但也要分派与国史馆、三通馆和军机处方略馆具体办理,而以方略馆承办的为多。乾隆五十年(1785)七月初七日,为解决与方略馆相关的留空书函问题,首席军机大臣阿桂领衔上奏:
窃照方略馆纂办各书,业经臣等勒限陆续办理完竣在案。兹据武英殿咨称:本年正月内奏请四库全书留空书函四分于各馆,书成日均由该馆自行缮写补入空函,并将方略馆历次所辑《一统志》《元史》《明史》《盛京通志》《平定金川方略》《满洲源流考》《蒙古源流》《兰州纪略》《石峰堡纪略》各书,开明应缮分数,知照前来。臣等详核以上各书,共五千六百九十余卷,应缮字数共计七千五百万零,又图二千二百四十张,折算字二百二十四万,共计字七千七百二十四万零,较国史、三通两馆应缮空函各书多至数倍。查本馆誊录额缺四十四名,除现办辽、金、元三史画一,业经奏明拨定誊录五名承办外,现止誊录三十九人。内除年满开缺者共二十一人外,实止誊录十八人。字数繁多,不能赶紧缮写完竣,相应奏明仍照额缺咨补外,再请于吏部考取誊录内咨取十名到馆,方敷分缮。惟是字数既多,必须量加奖劝,方能鼓励。合无仰恳圣恩,即照四库馆之例,缮字二百万不必给予公费,令其自备资斧,在馆赶缮,于字数报满时,毋庸扣满五年,即分别等第陆续咨部议叙铨选。其本馆已邀议叙,未经年满之誊录,如有情愿在馆效力者,亦请按照在馆年分拨与字数,一并停止公费,令其自备资斧,帮同赶缮,于字数扣满时陆续咨部铨选,亦毋庸扣满年限。庶各誊录均知奋勉,而空函各书可以赶缮速竣。
由此可知,方略馆所承办的为《大清一统志》等9种,查《四库全书总目》合计1386卷,缮写4份,再加上图册卷数,近6000卷,总字数再加绘图折算的字数达7700余万。若分发给28名誊录抄写,每人要完成200余万字,约计为5年之工作量。奏本也提出用计件的方式,只要按照标准缮写足200万字,不必等到扣满5年,即可以交吏部议叙铨选。
誊录即书手,又因朝廷编书各馆皆有定额,四库馆设立考绩议叙之条,显得多了一些官方色彩。此时早期入馆的四库誊录已有不少人陆续得到议叙,给吏部带来了较大压力,是以在降旨续办南三阁时,乾隆帝表明将对书手按字数及时付酬,永瑢等也制订了新的管理办法。而阿桂等又回到“自备资斧”、完成定额后“咨部铨选”的路数,其依据大约是北四阁老办法,南三阁新办法,涉及人数不多,次日即得到御批准行。需要说明的是,阿桂等所定每日缮写的基准字数为2000字,采用了南三阁的章程,而超过旧标准一倍,也可说是新旧办法的兼用。
该奏也说到纸张的领取、各书的缮写格式,皆遵照武英殿的规定办理,“陆续缮出后,即移交武英殿校对进呈,装潢归入全书”;并提出从方略馆挑选20名供事、6名绘图,日常值班,随时与武英殿沟通交接,并负责登记档案、催查缮写进度等项,将来“亦照四库馆之例,咨部分别给予议叙,以专责成,以示鼓励”。至于不到30名誊录为何需要那么多的供事,奏折未说,皇上也没有追问,朱批一个“知道了”。
方略,有策略、权谋、指挥等义,也指兵书。清代方略馆的前身,为创设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的文档馆,当年负责编纂敉平三藩之乱始末,题名即《平定三逆方略》。乾隆十四年(1749)二月,金川告捷,大学士张廷玉、来保奏请依照康熙朝平定朔漠、纂修方略之例,编辑《平定金川方略》,得旨允准。方略馆遂成为军机处的常设机构,以军机大臣兼总裁,下设清档房、汉档房、文移处等,负责抄录和保存上谕档、军报、奏折等重要档案,以及编述重大战争的始末。而乾隆间四库开馆,军机大臣多兼总裁,并领办专项,遵旨编书也成为方略馆的要务,不限于方略一类。阿桂的这份奏折也有不准确之处,如500卷的《大清一统志》,第一责任人是和珅,一年前奏报已进呈368卷,待进的有60卷,也就意味着还有72卷仍在编纂中。该书经历了康乾两朝30多年的初编,然后从乾隆二十九年(1764)降旨重修,要补入新收复的西域,要踏查勘测黄河之源,皇上阅稿时还会不断提出批评,不管怎样的赶办,这个时间段都不可能完成。据王大文的研究,该书的整体完稿应在乾隆五十年末,此后亦有续补和修订。
以四库馆的办书流程,各书定稿后即交武英殿誊录处,阿桂等一班军机大臣提出由方略馆补招誊录,自办缮写,不免有些奇怪。而微妙处就在有些文稿未完,就在于架上的那些空书匣,自办自抄,自说自话,也就不那么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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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清史专家、金学研究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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