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06-19·阅读时长14分钟
技术浪潮的冲击或许快得令人恐慌,但社会整体回应冲击的转型却常常慢得惊人。
当你看到全网热议“AI写作将是人文理想的黄昏”时,是不是觉得,AI冲击最严重的是人文学科,而研发AI的计算机专业,应当前途无量?
论到计算机科学,美国的动向一直是行业风向标。就在前些年,计算机专业在美国高校里还红极一时。但现在,美国计算机工程毕业的失业率已高达7.5%,比“自由而无用”的艺术史专业失业率(3%)还高出一倍多。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今年2月发布的2025年就业报告,计算机科学在本科专业中的失业率,高居所有专业第七。
《硅谷》剧照
不久前,微软宣布,将从今年7月中旬起,全球裁员6000多人,其中40%是软件工程师,在过去,他们往往被视为科技公司的命脉。这真是相当讽刺又令人心酸的一幕:科技巨头们持续增加对AI的投入,写代码的工程师们训练了更强大的人工智能,结果自己将被无情地替代。
谁都知道这是“未来趋势”,但很少人能真正想到,它来得如此之快、影响如此之广。头部AI公司Anthropic的首席执行官达里奥·阿莫德伊(Dario Amodei)宣称,到2025年底之前,AI可能就会编写90%的代码。该公司发布的Claude Opus 4被誉为“公司迄今最强大的模型,也是全球最佳编程模型”,能连续写代码7小时,自主完成复杂任务,性能稳定无衰减,准确率碾压同行,相比起来,人类程序员团队要完成相同任务平均需要9天,且需3次方案迭代。如果你是老板,哪怕只是成本考虑,为什么不选AI?
浪潮也同样席卷了这边。我的一位资深程序员朋友说:“基本上,业内达成的共识是:几乎所有行业90%的从业人员都会被AI替换掉,甚至可能是95%。”程序员当然也不例外,他本人写的正是“干掉程序员的AI程序”。虽然目前大规模的生成代码还有很多问题,但若说基础模块,由AI生成前端代码更快更省事。在他看来,“现在最迫在眉睫的威胁还不是裁员,而是应届生,因为AI几乎可以做到初级程序员的平替了。”
《IT狂人第四季》剧照
这还只是开端,五年十年后,AI几乎肯定会加速进化到更为强大。以前软件工程师常自嘲是“码农”,俨然是写代码的农民工,但很快,新的计算机专业毕业生想当码农都不可得了。Meta创始人扎克伯格今年初甚至断言,“2025年,AI将达到中级软件工程师的编程水平。”
当然,顶级的人才仍然难以替代,也正因此,现在美国一些大公司反倒是重视经验老到的程序员,因为他们用起AI来,一个能顶好几个,经验和眼界摆在那儿。我那个朋友在外企做程序员20年了,他说如今很多一些互联网企业已经都停止招聘应届毕业生,而据媒体报道,2022年起,很多互联网大厂招聘应届毕业生的岗位同样大幅缩减,岗位类型以及名额均有所收缩。
不夸张地说,这相当于大机器生产对手工作坊的冲击:人类要想在标准化、大规模生产上和机器竞争,从长远来看是没有胜算的。据计算机科学家雷·库兹韦尔推测,非生物智能到2045年将10亿倍于今天所有人类的智慧,并且一旦越过这一“奇点”,还会加速进化。用我那位程序员朋友的话说,“总想跑得比熊快是没有意义的,跑得比最后一个人快也没有意的,因为这头熊不会因为只追上了一两个人就停下来,不如想想怎么驾驭熊。”市场依然需要计算机科学,所以很多人说,“取代你的一定不是AI,而是会用AI的程序员。”
确实如此。在势不可挡的冲击面前,还一心想着守住原有的模式是不可取的,因为真正的危机不是AI本身如何强大,而是我们需要重新定位,人不可替代的是什么,并以此重塑我们的工作和生活。
《黑客帝国》剧照
其实再强大的非生物智能,说到底都是通过建模、模拟来实现一些功能,而人类智能最不同寻常之处,就是大脑设计的自组织、无秩序、不规则特性。认知科学家斯蒂芬·平克曾总结,“对人工智能35年的研究所得到的一个主要教训是,难的问题很容易,容易的问题很难”,AI可以击败最强的人类棋手,但涉及到情感、知觉等普通人不学而会的方面,它的表现却还不及三岁孩子,其结果是,“当新一代的智能设备出现的时候,股票分析师、石油工程师和假释委员会成员的工作最有可能被机器代替,但园艺师、接待员以及厨师,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丝毫不用为自己的工作机会操心。”
只要AI不停止进化,那么它肯定会重构我们的社会生活,一些原先热门的职业很快就会变成濒危工种,倒是另一些原本冷门、偏门的专业可能日益备受关注——例如护理,以往大多留给低学历女性去做,但无论社会如何发展,大概人们还是会优先选择让真人来照顾自己。
从这个角度,所谓的“热门”专业大多往往只是一时的风潮,如果只是追逐热点,那你可能有一天会发现,没有对长期趋势的准确判断,又没有发自内心的热爱,到头来只会让自己疲于奔命还很难做好。
《胜券在握》剧照
现代社会,没有哪个行业能长盛不衰。当下美国100强企业,与一百年前相比几乎完全变了,当年创造无数就业机会的钢铁、家电、造船、汽车等行业,都早已没落,尤其是1970年代以来,随着产业外包和后工业社会的兴起,越来越多的工作机会不再是“人和物打交道”,而是“人和人打交道”。
对中国社会来说,这尤其引发深思。一直以来,我们的教育模式都鼓励培养工业社会需要的标准化人才:勤恳耐劳、能承受高强度的繁重工作,但对个性和创新的强调相对不足。驯顺的高素质劳动力,曾是“中国经济奇迹”最重要的秘诀之一。然而在AI浪潮面前,一个可能的结果是:越驯顺的工具人,越容易被AI淘汰。
这些年来,不少高校教师都发现:太多学生尽管成绩优异,但哪怕读到研究生,却不会提出问题。《中国研究生教育发展报告》显示,研究生普遍认为,课程教学最为忽视的能力培养包括三个方面:发现问题的能力(56.5%)、研究方案的设计能力(49%)和解决问题的能力(42%)。
《山花烂漫时》剧照
从小学到本科长达16年的应试教育,让很多学生逐渐被训练得相当擅长答题,但他们既不习惯独立思考,也没有参加过生产实践,自然就无从发现问题——但发现问题、提出问题,难道不正是人类思维高于AI的独特之处吗?
AlphaGo能击败人类最强的棋手,但无法创造一种新的棋类游戏。要释放人的创造力,就必须从小允许孩子自由探索,只是我们的现状却背道而驰:应付学业和论文已经耗尽了学生们的精力,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去做自由探索。
社会学家理查德·桑内特在《匠人》一书中曾强调,好的“匠人”不应该只是“解决技术问题的专家”,相反,他推崇一类“社交型专家”,这些人自由地实验各种想法,并在创造性活动中获得深深的满足。他们并不只是在和工具、技能打交道,而是从人的境况出发,在社会互动中发现问题,通过一个分享知识的协作网络中不断完善想法,进而运用新工具来解决问题,真正实现“科技以人为本”。
《凡人歌》剧照
当然,道理虽然如此,现实则是另一回事。技术浪潮的冲击或许快得令人恐慌,但社会整体回应冲击的转型却常常慢得惊人。从历史上来看,一种旧模式往往要到完全无利可图或难以为继之后,新的一代逐渐成长起来,社会变迁也才能得以缓慢地实现。此时,那些能率先看到趋势并做出自我调整的人,将会得到奖励,也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得到一个更好的社会。
排版:小雅 / 审核: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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