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欢迎进入“给孩子的文博通识课”，我是耿朔。从这一节课开始，我们就要一起在博物馆当中寻访国宝，通过对于文物的解读来探索历史。

为什么生活中要有“仪式感”？

我想问问你：你的生活当中是不是会有一些仪式发生？最容易想到的，当然就是每年过生日的时候，要吃蛋糕、要许愿，会不会开生日派对；再比如，春节的时候要买新衣服，要去给长辈拜年，而每年开学还有毕业的时候，也都会有典礼，甚至我们现在的生活当中还出现了一个词“仪式感”，你听过吗？其实就是希望在日常生活之外，能有一些特殊的可以被记得住的活动。仪式并不是今天我们的生活才有的，而是有着古老的传统。

而在各种仪式活动当中，最古老的一种是祭祀。今天在我们的生活当中，祭祀依然存在，比如每年清明节去给逝去的亲人上坟，冬至祭祖，这是属于个人家庭乃至家族的祭祀活动。而在国家层面也有祭祀活动，比如从2014年开始，我们国家把每年12月13日设立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这就将对大屠杀遇难同胞的纪念缅怀上升到了国家层面，以此来告慰所有在南京大屠杀当中不幸罹难的同胞，和在近代以来抗击外来侵略中英勇牺牲的同胞。

所以就可以看到，祭祀活动在今天的生活中很重要，古代祭祀也很重要，而且它的涉及面会更广。我们看“祭”这个字，你知道最早什么时候出现的？在甲骨文当中，就能看到，我们知道甲骨文是现存所能见到的最早的成熟文字。在甲骨文当中，“祭” 字有多种写法，但是基本结构是差不多的，它都是由又一个“又（手）”字和一个“肉”组成，我们看像不像？它是表示一个在进行祭祀活动的人，手拿着肉来祭祀神灵，它是很形象地表现手拿着肉来，祭祀神灵或者祖先的场景，所以很生动体现了祭祀的仪式感。祭祀的对象有神灵，也有祖先，这就表明祭祀的本质实际上是在科学得到充分发展之前，人们对于自然现象还有祖先的敬畏，希望通过这些能够看得见的表现出来的仪式活动，通过祭品来得到神灵和祖先的护佑。

如何了解古人的祭祀活动？

在古代先秦时期，也就是夏商周时期，有一句话非常的流行，叫“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就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两件，一件是祭祀，一件是征战，也就是通过文化和军事这两个方面来维护国家的利益和社会的运转。在夏商周之前，那就是史前时代，没有文字记载的时代。那个时代也有很多祭祀的活动，你要问：没有文字记载，我们怎么知道的？这时候就要依靠考古学了。因为考古学最擅长的就是通过田野发掘挖出很多古代遗址，还发现很多遗物，通过对这些不会说话的历史证据、历史材料进行解读来了解过去，所以对于史前没有文字记载时代的了解，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考古学挖出来的东西，以及学者们对它们的解读。通过这么多年的工作，我们就知道了在中国的史前时代有一些和祭祀有关的活动场所被发现，比如在东北的辽宁境内发现过红山文化的祭坛遗址。

为什么古人特别钟爱“玉”？

还有另外一类是什么？是器物，或者我称为是“媒介”，就是祭祀活动的人通过这些器物（中介）来和他们的神灵祖先进行沟通。这个媒介最重要的材质是什么呢？是玉器。我们都知道，中国人特别喜欢玉，大概是世界上最喜欢玉的一个民族，因为我们觉得玉很纯净，很温润，它有美好品德的象征。的确如此，汉代的时候，人们就说“玉，石之美者，有五德”，就是石头当中好看的石头、大家喜欢的石头、漂亮的石头就是玉，而玉“有五德”，就强调美和德行，玉的双重属性。

其实不是在汉代，在更早的时期，在我们要讲的史前时期，玉器就已经成为中国人生活当中最重要的一种和礼仪、祭祀有关的器物了。我们经常会说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铁器时代，它是通过生产工具的变化来说人类早期历史的发展。实际上很多学者认为，我们还应该说一个玉器时代。所谓玉器时代并不是说玉用来做工具，很难，它很珍贵，而是说它在史前时期人们的生活当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礼仪功能。

红山文化玉珏龙：为何被认作沟通天地的媒介？

我们可以看看，我们发现了几件最著名的史前玉器，它们和祭祀和礼仪都有关系。

第一件我们来看是什么？是现在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当中的红山文化的玉珏龙。大家去古代中国基本陈列的展厅，一进去第一第二个展厅我们就会看到这件玉珏龙。它整体的造型像一个c字形，身体是弯曲的，而它的头部特征，龙首比较短小，嘴巴稳步向前伸，略略还往上翘，嘴巴是紧闭的，而鼻端比较平，还有能看到两个并排的鼻孔，龙的眼睛的部位是比较凸起的，像一个梭子形，前面圆而起，在它的颈部有长长的鬃毛，弯曲上卷，而龙的身体大部分是光塑的，没有纹饰的，局部是有很细密的方格的网状纹。整个玉龙是一整块玉料原雕而成的，在细部我们看到还有浅浮雕等手法，通体磨得非常光滑。我们知道龙是中华民族最为重要的一个精神象征，而在距今5000多年前的红山时代，我们就看到龙的形象，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龙？我们看到它的身上有一个穿孔，就说明最开始它是有一根绳索被穿在其它东西之上，有可能是被挂在人身上。

红山文化玉龙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图

挂在人的身上，龙被视作神灵化身，它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人们会认为这样龙的造型的玉器能够沟通天地，他是谁？是当时的一个部落首领，部落首领往往也是大的祭司、巫师，是他们用于通神的一种媒介，一种道具。这个大的红山文化的玉龙，很可能就是红山文化时期的那些首领、祭祀们，他们代表整个部落或者部落联盟在举行重要祭祀活动、和他们神灵沟通时一个最为重要的媒介。

安徽凌家滩玉鹰：古人为何崇拜鹰和猪？

我们再看这件玉器，这是出自安徽凌家滩遗址的一只玉鹰。大家能看出它的一个整体造型吗？对，很有特点。我们看它的主体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眼睛看着前方，老鹰嘴巴的地方呈现出写实的，像个小钩子一样，非常精神。但另一方面它也不只是写实，它也表现出了鲜明复杂的崇拜体系。我们看到雄鹰的两个翅膀，它是什么？对，它像猪首（猪头）的形式呈现，而且你看当时的工匠非常精心雕琢出了猪的嘴巴、眼睛的部位，不仅如此，我们看玉鹰的中心是什么？你看出来了吗？是一个抽象的太阳纹饰，所以这只玉鹰它集合了对于鸟类的崇拜、对于猪的崇拜，还有对于太阳的崇拜，可以说三者为一体的神圣器物。

玉鹰 安徽凌家滩遗址博物馆

学者们研究认为，在史前时期，在中国东方所谓的东夷部落，他们是以鸟为图腾的，所以对鸟类是非常崇拜的，鹰是猛禽之首，有很强的象征意义。而大家知道猪有什么特点，猪特别能吃对吧？所以能养活猪，一定是这个地区的农业生产达到了一定的水平，有很多剩余的农产品才能用来养猪。所以在史前时期，猪是财富的重要象征，而且猪的繁殖力很强，也有一个生命的象征。太阳更不用说了，人们所有的生活生产都依赖于太阳，代表着养育，因为它带来了光和热，很多的古老文明都以太阳为崇拜对象。我们就想到，这件玉鹰集合了鸟类的崇拜，对猪的崇拜和太阳的崇拜，这三者都是对于当时凌家滩人来说至关重要，所以它当然是一个神圣器物，应该在当时用于祭祀的典礼当中。

杭州良渚：玉琮上刻画的神奇图像是什么？

我们再来看一件玉器，这件玉器是在浙江杭州北部的良渚遗址当中出土的。你看它外方内圆，上面还刻着不少看上去很奇怪的人和动物，总体来看，它是一个又矮又扁的方柱形，而方柱的中间又好像嵌套着一个圆柱，这种“外方内圆”的造型，而且由玉制成，这种外方内圆造型、由玉制成的器物被古人统称为“琮”。而这件玉琮高8.9厘米，直径约17厘米，重6500克，是在我们现在发现的众多同类琮当中最大、最重、最精美，所以被称为“玉琮王”。那么结构这么复杂，而且雕刻了许多纹饰的玉琮，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其实从它们的造型，我想你就能猜出了，“琮”大概不是日常生活当中使用的东西，因为它并没有什么实用性，那么它会用在什么样特殊的场合表达特殊的意义呢？要了解这一点，我们就来看看这件“玉琮王”它在哪里发现的？对，我刚才讲到它是在良渚遗址发现的，在良渚遗址当中发现了一些墓地，级别高的墓都建在人工土台的顶上，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土台叫做反山，反山海拔10米，不是太高对吧？但是它是一个人工堆筑起来的高台，所以消耗的人力、物力还是相当惊人的。在这个山顶上有一些高等级的墓葬，其中玉琮就是从当中等级最高的一座墓葬当中发现的，墓主是一名男性，在这个墓葬出土了大量精美玉器，光玉琮就有6件，主要是集中在死者的腰腹部，可见墓主人的身份是非常的尊贵。

▲ 良渚出土 玉琮  浙江省考古研究所 供图

关于玉琮的功能，其实现在学者们还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比较普遍的一个观点，认为玉琮就是一种在祭祀活动当中使用的礼器。文献记载，“苍壁礼天，黄琮礼地”，可见玉琮和玉璧是能够和天地乃至神明进行沟通的。你看这种外方内圆的造型，是不是很容易让我们想到古代人们对宇宙天圆地方的认识？请你再仔细看，这件玉琮王的身上，有很多细小的纹饰图案，你看它的四面被一条横着的槽分为上下两节，而每节的四角都刻画着一个神秘的兽面神人图案。这个图案重复出现，图案的上半部分是戴着羽冠的人面，龇牙咧嘴，而两侧有着细阴线刻出的手臂，而下半部分是兽面，用细阴线刻画出两只利爪，整体看上去仿佛很有威慑力的神人，骑伏驾驭住了凶猛的怪兽，学者们把它称为“神人骑神兽”。这种人和兽组成的神秘图案，它是做什么用的？在良渚文化当中，不仅在这件玉琮上，在其它很多玉器之上也有这种图案。有些人认为，这么普遍的图案可能是良渚人的族徽，它既是祖先神明的象征，也使得器物更加充满了威严和神秘，更加符合祭祀活动所需要的那样的一种氛围。

▲良渚玉琮上的神兽图案 浙江省考古研究所 供图

而我刚才也说到史前时代这些部落首领，甚至一些被认为是早期国家的国王，他们应该也是当时掌握了跟神灵进行沟通权力的大祭司、巫师，所以他们生前在这些仪式活动当中，通过使用这些玉器跟神灵进行沟通，给他所统领的部落或地方带来护佑。他死了以后也把这样的玉器带到墓葬当中，希望依然能保持这样一个特殊地位。所以我们就可以看到，在中国的史前时代，祭祀是多么重要的一个行为。而在祭祀活动当中，扮演沟通人和神灵之间“中介”的玉器又是多么为当事人所珍爱。

这样我们就会想到一个问题：玉器制作困不困难？为什么人们会在那个时代把它作为最重要的礼器？这个问题特别好，玉器非常难做，尤其是在金属工具发明之前的史前时代，做玉器可就是一个大工程。因为从现有的研究来看，当时的工匠可能是先用像麻绳一样的植物纤维制作的线，慢慢切割下大块的玉石，然后再用比玉石更为坚硬的燧石，一点点地刻画出细线，总之这个过程是非常复杂的。

玉琮vs金字塔：不同文明百花齐放

我想你一定知道埃及的金字塔对吧？那些庞然大物出现的时代，和我们刚才讲的凌家滩、良渚是差不多的，你可能会问：为什么都是了不起的古代文明，但中国好像没有像金字塔那样的建筑奇迹呢？其实你可以把我刚才讲的这些玉器看成和金字塔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这么说？一个那么大、一个那么小，它们怎么会一样呢？因为它们都是当时一种权力的象征，都是当时人认为的与上天和神明沟通的桥梁，都有永久的纪念性，一个巨大，一个精微。而就像我刚才说的，像玉琮王这样的顶级玉器，它花费的人力、物力也是惊人的，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做出一件。我想这种区别就说明，世界上不同的文明在表达精神需求的时候，方式是不一样的，这也是地球上不同文明可以百花齐放的原因。

所以我想正是因为玉器材料的珍贵，还有技术的卓越，使得它被我们先民选择成为了在祭祀活动当中沟通人与神最为重要的一种媒介。我们通过这一件件看似很精微、很小的玉器，我们仿佛能够看到我们的先民，他们在在与天地自然、在与祖先沟通的仪式过程当中，那样一种虔诚。而人类的文明正是这样一步一步发展而来的，这就是今天这节课我想和大家分享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