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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小组“上班这件事”约有105万成员，在其中搜索“简历”，有3000余条帖子，能够找到关于“简历”的几乎所有问题，像新人如何包装自己的简历，外包经历是否要写进简历，空档期在简历中怎样写，没过试用期的工作经历是否要写到简历里，其中相当一部分都与担心简历“污点”息息相关，如害怕用人单位发现自己换工作太频繁，将自己拒之门外。

其中，不同回帖对一份工作的最短工作时限、空档期最长时限的说法都不一而足，有些说最少要工作够六个月，有些说一年；一些人认为空档期不能超过一个月，有些人则说是三个月。那些都成为许多叙说工作苦闷的年轻人给自己定的不得不忍受的最短工作期限，而即便已经离职，也不敢彻底放松一下。

毕业后就到互联网大厂工作的李飞，就曾因为害怕简历“花”，让每天本就不舒服的工作更加难熬。她在大厂里的头三个月，就发现虽然自己可以适应“996”的工作节奏，但杂活儿很多，不是自己部门的工作也要帮忙完成。更要命的是，本职工作往往都要单打独斗，一个项目分下来，本部门的领导和同事不会给任何支持，全靠自己规划时间线、找同级部门要资源、和下游业务部门对接，不单是考验业务技能，连与别的部门协调，都要让一个新人自己求人。李飞每天都很压抑，上班就精神紧绷，有时候会怀疑领导是不是针对她，是不是她和同事之间处得不够好。支撑她继续工作下去的动力，一是大厂的高工资，二是每天能喝的奶茶，三是熬到周末能吃到的美食。

李飞不敢贸然离职。一方面是担心频繁离职影响再找工作。在她的同龄人里，离职的人不少，但基本是等第一份工作满两年再离职，甚至有些人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一直在现有岗位上耗着。而另一方面，一位学法律的朋友的遭遇，更令李飞对换工作的念头“战战兢兢”。那位朋友起初觉得律所太累，认为体制内更稳定、待遇更好，毕业后就进入了一家央企。央企里有更多需要走流程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大学和研究生时期学习的法律专业知识没有用武之地，加上单位里的官僚习气，令她每天的心情都非常糟糕，感觉永无出头之日。她在试用期的第一个月就一边工作，一边偷偷投简历、参加面试，两三周内敲定了一家初创人工智能公司，去里面做法务。

虽然这家公司的工作内容和技术含量比央企低，未来发展前景不如在央企好，但离职心切，她还是答应下来，在央企的试用期结束、正式入职前办了离职。当她为这家初创公司没有介意自己在试用期就“跳槽”而庆幸，甚至由于工作氛围放松，希望长期在公司待下去时，只过了四个月，公司就为了控制成本，以“性格不合适”的原因把她辞退，她又不得不申请仲裁。当她提出要仲裁，公司就以“会提上诉拖延时间、找新工作做‘背调’时说坏话”等做威胁。她据理力争，却也只能抱着一种“如果一个公司会因为仲裁不要我，那这个公司本身就有问题，不适合我”的心态，继续找工作。

这些对简历“污点”的担心，确实有必要。因为一个企业的人力部门招聘、培养新人都有成本：除了使用招聘平台、校招、面试、“背调”，乃至一些课程培训的显性成本，还有人力部门招聘的时间、部门主管面试时的时间、入职流程，以及新人入职后效率比老员工低等隐性成本。比如，“前程无忧”的人力资源调研中心发布的《2021人力资源白皮书》显示，2021届应届毕业生人均招聘成本约为3041元。

而除了成本的考虑，更换工作的频率与一个人的社会化程度紧密相关。根据组织社会学的研究，新人初入一个企业时，对组织的文化、规范、角色期待等并不了解，在与同事、领导的接触中，也必然会经受一些挫折。因此，一位职场新人融入一个组织的过程，实际上是了解、掌握职场规则与隐性规范，确认自己在其中的角色的过程，也需要面对压力和挫折时有比较强的“心理韧性”。频繁换工作，可能给人造成的印象是，这个人可能对自己在公司的角色定位模糊，容易与人起冲突，或是无法理解职场规则与隐性规范，不能合理分配精力，意识不到公司招人有成本，又或是承受不住挫折，缺乏“心理韧性”。尤其是新入职的年轻人，企业将更为侧重对这一方面的考量。波特兰州立大学管理学塔莉娅·鲍尔教授（Talya Bauer）曾做过研究，发现社会化不足的新员工在前六个月的离职率显著高于社会化充分者。

不过，简历“污点”之所以越来越引起职场新人的担忧，不能简单归因于他们的社会化程度低。工作本身在变，行业变迁使得企业本身的流动性变大，诸如互联网、直播电商、新能源等行业，新岗位诞生快、消失也快；企业经营周期短，裁员与业务收缩也导致更多员工离职。根据前程无忧的报告，2023年员工的主动离职率超过16%，放在全球都是较高的水平——美国的主动离职率常年在15%以下，而欧洲大多数国家在10%上下。

而在经济下行的背景下，当代年轻人更重视情绪价值和心理健康，注重生活与工作的平衡。而且相比年轻人的父母一代，他们往往有更好的生活条件，能够“慢就业”。但与此相悖的是，企业“内卷”给员工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在智联招聘发布的《2024年职场人满意度指数调研报告》中，49.2%的职场人每天工作8〜10小时，每天工作10〜12小时的占比17.6%，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的占比8%。合计超过25%的职场人每日工作10小时以上。职场新人适应起来，越来越困难。

技术也成为营造担忧简历“污点”氛围的推手。硬币的一面是，智联招聘、BOSS直聘、脉脉等招聘平台的普及，使找工作的门槛变得很低，另一面却是，企业越来越依靠数据做决策。简历检索技术的增强，令个人过往的经历无处遁形，以至于出现“空窗”两个月也会担心被查到的情况。“尤其经过三年‘疫情’，诸多个人信息都要在网上填报，而随着AI技术的发展，检索简历变得越来越容易。”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李育辉教授发现，一些单位甚至要求求职人员在简历中留下微信，方便他们查阅社交网络里的信息。

实际上，随着社会上换工作的频率普遍越来越高，企业对入职者工作时限的预期也在下降，目前一些企业的底线已在十个月以内。在李育辉看来，对于职场新人来说，在不会特别影响心理状态的情况下，能够在不舒服的环境下坚持，确实是具有“心理韧性”的表现，而作为成年人，也要能够承担频繁换工作的后果。

不过“污点”也并不那么可怕。李飞坚持半年多后，还是选择了离职。在面试新工作时，她发现面试官对简历的看法并没有社交平台上说得那般恐怖，仿佛只要有“污点”就不会进入公司的“法眼”。“面试官聚焦的，大多是求职者的工作能力、未来发展方向和潜在稳定风险。当一个人离职的理由是个人发展或者公司业务调整，在面试官那里是说得过去的。”

她的朋友也顺利找到了新归宿，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律所。那位朋友告诉李飞，那是她被辞退后火速联系的，那家律所恰好缺人。最初面试时，她已经“破罐破摔”，面试官恰好问到她此前的工作经历，她如实说了。结果面试官替她分析，她的履历混乱是因为之前对行业的了解不够成熟，也没有完全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与她的能力和态度无关，所以仍然给了她工作的机会。虽然新工作比前两份工作累得多，但她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能够很快上手新工作，也意识到领导在有意培养她，终于安定下来。

（文中李飞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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