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温柔的质感

说起身边的牛人，一只手肯定数不过来：学霸弟弟，参加工作两年28岁就年薪25万，还在为进入本行业全球第一的公司而暗自努力，修炼内功；曾经在寺院遇到过一个单枪匹马来考察佛教建筑的25岁小女孩，当时在西班牙学建筑，会三国语言，后来在朋友圈看到她在剑桥读博士；更早时在另一个寺院遇到一个其貌不扬的24岁男孩，是人大的学生，因成绩优秀保送美国读研，重要的是作为理工生的他对文哲史甚至美学的研究深度，让我这个相关从业者都汗颜……

这些人的优秀都是让我望尘莫及的，展开来说，必然是很精彩的尚智传奇。不管他们以后能否取得非凡的成就，此时的他们，已俨然超越茫然麻木、庸碌懈怠、沉沦物欲的大多数年轻人，他们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人生，像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中说的那样：“人生的最大幸运，莫过于在人生的中途，即年富力强时发现了自己的使命。”

然而，我在这里要说的，我认为的“牛人”，却是另外一种。不是在由社会和文化做价值尺度的领域去衡量的，而仅仅在他内心，以他本人为尺度的，自我的较量。在遇见他之前，“斯人若彩虹”，我以为只能存在电影中。原谅我无法如实描述和他在一起的种种，原因有三：一，客观而逼真的叙述事件，需要与事件拉开距离，不管是空间上还是时间上，目前的我并不在最佳叙述状态上；二，我不想展现自己或朋友的私生活太多，尤其细节，如果以后写小说可能会借鉴，在非虚构类的写作中，暂时做不到；三，我不确定日后我会不会改变观点，有可能此时的我对他过度解读了，也有可能此时的他是真的但还会改变。

让我心仪的，他的特质，仅仅是温柔。木心曾在老年时感叹：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作为木心的最后诉求的温柔，到底是怎样的品质呢？

刘再复评《红楼梦》，曾把贾宝玉视为未成佛的释迦：“他的天真的眼睛没有杂质，没有遮蔽，所以能排除世俗的多种偏见，真实地看人，真诚地待人，平实地做人。他贵为公子，身为宠儿，但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其所以有这种平常心，就因为他有一颗无分别之心。禅宗讲“不二法门”，意义极为丰富，它包括慧定不二、天人不二、物我不二、内外不二等，但从心地上说，则是尊卑不二的平等。而这一法门，贾宝玉体现得最为彻底。应当强调的是，宝玉的不二之心，并非理念，而是性情。”贾宝玉所表现出来的“性情”，就是温柔。

温柔源于对他人的共情、理解，源于自己的修养、耐心、宽容，无我，和不着相的平常心。人会基于约定成俗的社交礼仪伪装温柔。然而，一个虚荣的人不会有真正的温柔，因为他要凸显自我的存在感；一个狭隘的人不会有真正的温柔，因为他容不下别人的光芒；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不会有真正的温柔，因为他目的性太强，即便谨小慎微，也会忽略温柔的本质：由衷的爱与善……如张爱玲所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真正的温柔，便是这种慈悲。

然后，是更深的一层，如果不是恰好看到邓晓芒先生的文学评论，我自己只能微弱的感知，而总结不出来。这种温柔，不再是本能或性情，而是基于内心强大的力量。

“男人不是天生的，真正的男人是用语言造就的。而造就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说出他还不是男人这个事实，从而建立起他成为男人的可能性。一切自认为生下来就具有阳刚之气，或认为自己祖祖辈辈从根子上都具有阳刚之气的想法，都是自欺欺人。风高放火，月黑杀人，大碗喝酒，“排头儿砍去”，往往倒是人类童年时代恶作剧心态的表现。如果没有对可能世界的自由筹划，没有对超越现实之上的语言本身的信念，没有自觉地从语言悖论这个基础上去努力建立一种普遍性的逻辑语言，一切性格上的痞、无法无天都相当于顽童的胡闹，都只配成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过眼烟云。真正的男人是那种敢于自我否定、自我反省、自我拷问的男人，不是为了屈服于权势、认同于枷锁，而是为了建立自己的原则、实施自由的行动。”

还有他评价史铁生的：“他并不预先知道自我是谁，本心是什么，他只是把人们自以为是本心的东西摆出来、展示出来，然后批判它，超越它，‘经过’它。他的人物‘成为我的生命的诸多部分’，他是他的每一个人物，但只有经历过所有的人物，即‘诸多部分’的总和，才是他的‘我’。然而他既然是他的每一部分，他又如何能预先知道这些部分的‘总和’呢？哥德尔定理说，‘一个试图知道全体的部分，不可能逃出自我指称的限制’。所以他不能满足于、停驻于任何一个部分，他必须不断地自我否定、自我超越，去努力寻求那全体的完成了的自我。这才是他实现出来的自由和自信。”

史铁生和邓晓芒认可的“男人”，不是外表强悍不可一世颐指气使的霸道总裁，恰恰是勇于时刻检阅自己、承认错误、超越“本心”、直面弱点的，真正自由和自信的，有足够的底气和敏感的认知，温柔的活着的人。

我们并非本性具足，我们并非天生智慧，我们的初心是需要不断纠正和超越的。只有这样想，人才有可能超越自恋或自怜。每天打开朋友圈，是各种睥睨众生的鸡汤和观念冲击，各种恨铁不成钢的言论，背后无不昭示一个涵义：本人才是对的，才是最高明的。自恋让人固步自封，傲慢的近乎可笑，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自怜更可怕，它让人有了终日抱怨而不努力改善的理由，靠着自己伟光正高大上的幻觉，而碾压别人的三观，成为一个期期艾艾的被动的暴君。放弃“本心”吧，你原本那颗心要么一文不值，要么不堪一击。只有巨婴才可以理直气壮拒绝成长，成年人就是要时时刻刻面对“我又错了”这个事实，然后重新选择，重新开始。

回过头来说一句：史铁生是高人，邓晓芒是明白人。王尔德说：恶，莫大于轻浮。因此，从思想的意义上，史铁生和邓晓芒的厚重，可以说都是善的。也都是温柔的。

 

温柔是沉静而丰富的银河，蕴含着创造一切而非毁灭一切的力量，闪烁着安宁而永恒的光芒。

——这是让我赞叹的“牛人”，他的温柔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