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张庆善，来自中国艺术研究院。

有人说，黛玉为什么老是找宝玉的不是，有点小性子，这是对林黛玉的不够了解才会有这样的看法。林黛玉性格的最动人之处，就在于她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就在于她对爱情的“真”和“痴”，也就是第二十九回回目中所说的她是一个“痴情女”。对爱情是痴情和执着，爱情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所以宝黛爱情是那样的感天动地，成为千古绝唱。黛玉在追求“木石前盟”的过程中，又深感木石前盟的没有凭借和依托，而“金玉姻缘”的阴影，无时不在眼前晃动，使她时时感到忧虑和担心。黛玉对“金玉”的话题是相当敏感的，然“金玉”二字却常常出于她的口中，她为什么是这样的表现，一是深感“金玉”的威胁，她是草木之人，孤苦伶仃，没有父母做主。二是对宝玉进行试探，宝玉越是辩解，她越是疑心宝玉存有“金玉”之念，越要进行试探。黛玉把全部爱情都倾注在宝玉身上，她也要求宝玉的全部爱情。她说“我为的是我的心。”宝玉也说：“难道你就知道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二人在不断地吵架、流泪、试探中，加深感情，加深了解，从而达到心心相印和心灵的默契。

▲《新增批评绣像红楼梦》版画

文畲堂藏板清嘉庆十六年东观阁刊本

这一回最后贾母说的一番话，也是意味深长的，值得好好琢磨。

“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嚈这口气。”

 （选自：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

自己抱怨着也哭了。这话传入宝林二人耳内，原来他二人竟是从未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这句俗语，如今忽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头细嚼此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泪下。虽不曾会面，然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却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贾母的一番话以及宝黛的细嚼贾母话后的放应，真是意味深长。

贾母的哭，既表现出她对宝黛的感情之深，又表现出她对宝黛的担忧和关心。“不是冤家不聚头”，几乎是对宝黛爱情的认可，这是一次关于宝黛爱情的“声明”啊。说到贾母支持木石前盟，虽然她从没有明说一句，但态度还是很鲜明的，阖府都清楚。第二十九回，张道士为贾宝玉提亲，贾母回答说：“上回有和尚说，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在大一大再定罢。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她拒绝张道士给宝玉提亲的事，不是简单的拒绝张道士，而是一次表态，是对金玉良缘的否定。因为薛家是有钱的，贾母偏偏说“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言外之意，是清清楚楚的。如果再联系本回最后贾母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她属意谁，不用再说了。还有薛宝琴来了，贾母流露出给宝玉说亲的意思，其实也是老太太的一次表态。明明身边现成有一个姓薛的姑娘，还有金锁，和尚说了要找有玉的配，为什么贾母从来不表态呢？不表态其实就是表态。另外，第五十七回紫娟对黛玉说：“趁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第六十六回兴儿说：“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看来阖府上下，连丫鬟小厮都知道贾母的态度。

当然，贾母为什么说话总是那么含含糊糊呢？我想，她也有为难之处，一是元春和王夫人的态度，贾母不可能不知道。元春送礼物，唯独宝玉与宝钗一样，什么意思？这是不是一种暗示？王夫人骂晴雯，眉眼像你林妹妹的，其实也是一种暗示，表明她不喜欢黛玉。

贾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和她眼泪，则似乎隐寓着这样的结果：贾母活着，宝黛爱情还能得到保护。贾母死了，宝黛爱情必然走向悲剧，不幸的是这恰恰就是宝黛爱情的最后结局。

▲“妙玉品茶”，载《十二金钗图册》

（清）费丹旭绘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但在第二十九回，经历了这一次吵架，宝黛彼此的心靠得更近了，从此他们再也没有为“金玉”之说吵架。宝黛的爱情之旅，经历了痛而快乐的历程，从第二十九回以后，宝黛爱情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彼此“放心”的新阶段。

黛玉痴爱着宝玉，宝玉对黛玉也是一往情深。尽管如此，宝钗有金锁，湘云有金麒麟，这仍然是是林黛玉的心病，因此她对宝玉与宝钗、湘云之间的关系，是十分敏感的。《红楼梦》第三十二回就写到这样一件事，一次湘云去怡红院看宝玉，黛玉不放心，竟悄悄的跟着来到宝玉的住处：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珮，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这件事清楚地表明，黛玉深感到湘云与宝玉之间的密切关系，对她与宝玉的爱情构成了威胁，所以她才不放心，要“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黛玉对湘云的态度是这样，对宝钗更是如此，为了什么“金”啊、什么“玉”啊，宝黛之间不知拌了多少次口角。在爱情的问题上，黛玉是很在意宝钗湘云的存在的。恩格斯说：“性爱按其本性来说就是排他的。”黛玉既然深爱着宝玉，她本能地防备“第三者插足”，其心态是可以理解的。在这里，黛玉的“嫉妒”是一种自然而正常的情绪这种“嫉妒”无疑是爱情的一个组成部份。

▲“甄府进京探亲请安”

载（清）孙温绘，《梦影红楼：旅顺博物馆藏全本红楼梦》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就是在这一次，湘云去看宝玉，正说着话，有人来说贾雨村来了，贾政叫宝玉过去与贾雨村见面，这让宝玉很不高兴，他，埋怨说：“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史湘云就对贾宝玉说，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作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这些恰恰是宝玉非常不愿意做的事情，见史湘云这样说，很不耐烦，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说：“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话说的很不客气，袭人怕湘云不高兴，下不了台，就说云姑娘别跟他说这些，上次宝姑娘说了一回，宝玉不管人家脸上过得去过不去，抬脚就走了。多亏是宝姑娘不计较，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的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宝玉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宝玉的这番话正巧被黛玉听到了，黛玉听到宝玉的话是“又惊又喜，又悲又叹。”此时此刻黛玉的心情可用“悲欣交集”来形容。”喜什么？喜的是黛玉素日认宝玉是知己，果然是一个知己；惊什么？惊的是宝玉能在人前称扬她，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叹什么？叹的是你我即是知心知己，怎么又会有“金玉”之论呢？悲什么？悲的是无父母做主，又身体有病，恐不能久持。黛玉深感“你纵为知己，奈我薄命何！”当宝玉出来见到黛玉时，说了“你放心”三个字，又说：“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这样的肺腑之言，又一次让黛玉感受到宝玉对他的一片真心，她从此对宝玉是真正的放心了，在爱情的心路上他们又前进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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