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之境，影中之影，让我们进入电影时刻。我是戴锦华。

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们继续欣赏库布里克非常独特的作品《闪灵》。我们说这部电影是一部恐怖、惊悚、批判性寓言多重组合的影片，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具有天才原创性的恐怖片来看。必须跟大家坦白，在我一生的观影生涯当中，使我真正受到了内心惊吓，最后感到了一种颤栗，乃至开始恐惧独自待在黑暗当中的电影为数并不多，《闪灵》是其中一部。另外一部让我有这样的感受的影片叫做《罗斯玛丽的婴儿》，是另外一部好莱坞的奇特的恐怖片制作。

我说这部电影的恐怖感不仅在于它有着恐怖片独有的恐怖影像，和作为B级片的好莱坞恐怖片不同的是它并不借重，或者说它丝毫不依赖去营造那些腐尸，那些带有肮脏感的，带有直接的感官刺激的影像。

当然，库布里克几乎是用他的恶作剧似的玩笑专门给我们拍了一个恐怖片式的典型段落，就是那个浴缸中的腐尸，一次再一次地起身，一次再一次地起身，越来越短的镜头，越来越快的剪辑节奏几乎是向所有的观众迎面扑来的这样的一种视觉效果。但是总的说来，作为一部恐怖片，这部电影的惊吓感不在于具有让你作呕，又恐惧又颤栗的这种影像的营造，而是在于它成功地使用一种电影语言来造成这种惊吓感，来造成这种让你内心感到颤栗，感到无措，感到极度的惊恐的这样的效果。

在电影当中，空无一人的冬季旅馆所形成的那种威慑感、恐怖感并不是通过比如说幽暗、变形等等这样的特意手段来造成，相反，整个冬季旅馆阳光灿烂。但是阳光灿烂的冬季旅馆当中，无所不在的是一种清冷调，灿烂的阳光，甚至是以红色调为主的内部装修，内部造型都不能改变影片当中的那种清冷调所造成的阴冷、威慑、邪恶的感觉。

而更重要的一个东西，相信大家看过电影后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就是影片当中使用运动镜头，而运动镜头充满了视点镜头的感觉，但是这些视点镜头却是无人称视点镜头。换句话说，摄影机以一种人物视点的方式跟拍目标对象，但是绝对没有人可能在那个位置之上。因为我们知道，在这个大雪封山的旅馆当中只有一家三口。而在此之前我们会看到父亲在哪里，母亲在哪里。

比如说丹尼，一次再一次地拍摄丹尼骑着小脚踏车穿行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当中的场景，所有这样的场景都是以一个几乎贴在丹尼身上的跟拍镜头来完成的。

另一个场景是第一次当出现杰克自己独坐在大厅当中，在打字机上工作的场景的时候，也是由一个取景在杰克背后的主观视点镜头来开启。

在影片当中，导演还非常长于短暂地使用平移镜头。我一直把平移镜头称为“鬼视点”，因为所有的摄影机运动的基本特征是伪装成人眼观察世界的方式。只有平移镜头，因为太鲜明的机械特质而无法伪装成人眼观察事物的方式。换句话说，它是一个曝露出来的机械运动。

当这样的摄影机运动方式同时结合着一种视点镜头的感觉的时候，它必然形成了镜头自身的强大的非人感，因而形成威胁。影片当中同样使用平移镜头，在没有人物可能占据的位置上使用这种运动方式来形成一种到处都有眼睛，到处都被窥视，到处都被凝视并且跟踪的感觉。比影片当中真实出现的，比如说酒吧，宴会大厅当中的明澈的、饱满的角光所形成的所有人物几乎像面具一样，同时又带着极大的诡异感的造型形象，比那些东西更恐怖的是这些由无人称视点镜头所形成的无所不在的逼视，无所不在的跟踪。

影片的第三个特征今天看起来已经不值得一谈，因为今天人们用得更巧妙，用得更丰富，那就是影片当中的音乐和音响。音乐和音响所形成的一种比如说和画面极度同步的关系，或者完全背离的对位关系，很大程度上强化了影片当中的恐怖感或者说那种无所不在的胁迫感。

在这部电影当中，恐怖不仅来自于剧情，不仅来自于造型形象，不仅来自于故事情景当中的神秘或者威胁，而更重要的它是由摄影机镜头所形成的一种恐怖的经验，而这种经验，很有趣的是，它是由观众来获取，由观众来承担的。观众并不是通过分享人物的经验而获得恐怖的经验，相反，观众是在一个全景式的，一个全知式的观察当中看到人物的崩溃，人物遭到威胁，人物面对毁灭的处境而感到威胁，同时他们会看到了威胁自身的存在，作为观众承担着人物的同时是比人物更多的遭到威胁的视觉经验。这是这部电影的一个极端独特的地方。

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恐怖片，因为这是一个鬼故事；我们也可以把它当作一部惊悚片，因为这是一个男人内心崩溃，并且最终毁灭自己家庭的故事。

在我重新观看这部影片的时候，一个对我再一次地构成了威压，再次构成了一种内心颤栗的时刻，其实刚好不是所有那些恐怖影像的时刻，而是妻子终于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大厅，然后开始翻动文件筐当中杰克所有的工作成果——一沓厚厚的打字纸，发现所有的打字纸是一个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的简短民谣叫做“只工作不娱乐，杰克变成了傻瓜蛋。”

在这个层面上，如果我们做现实主义的解读的话，杰克是一个正在经历创作困顿的作家。这其实也是史蒂芬·金所偏爱的主题，作为一个畅销书作者他经常书写作家，他经常书写作家的创作生涯，他经常书写一个必须不断地书写以延续自己职业生涯的作家遭到创作困顿时候的内心崩溃。

再跟大家分享一点，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恐怖片，因为这是一个鬼故事；我们也可以把它当作一部惊悚片，因为这是一个男人内心崩溃，并且最终毁灭自己家庭的故事。

在我重新观看这部影片的时候，一个对我再一次地构成了威压，再次构成了一种内心颤栗的时刻，其实刚好不是所有那些恐怖影像的时刻，而是妻子终于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大厅，然后开始翻动文件筐当中杰克所有的工作成果——一沓厚厚的打字纸，发现所有的打字纸是一个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的简短民谣叫做“只工作不娱乐，杰克变成了傻瓜蛋。”

在这个层面上，如果我们做现实主义的解读的话，杰克是一个正在经历创作困顿的作家。这其实也是史蒂芬·金所偏爱的主题，作为一个畅销书作者他经常书写作家，他经常书写作家的创作生涯，他经常书写一个必须不断地书写以延续自己职业生涯的作家遭到创作困顿时候的内心崩溃。

但是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在于我们看到已经堕落为旅馆冬季守门人的杰克，他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创作困顿，他面临他整个的生存，在社会上立身存命的可能性及其空间都可能瞬间崩塌，向着社会底层坠落的这样的一个时刻。所以在这个故事背后，库布里克指向美国社会的批判锋芒同时包含了美国社会所独有的，在美国社会中极端强有力的，并且经由美国向全世界传播的关于成功与失败的这样一种文化逻辑、社会逻辑与思想逻辑。

作为故事当中绝对主角的，由比尔·尼克尔森出神入化地塑造，并且向我们传达的这个人物角色事实上是一个失败者，或者说是一个恐惧将最终沦为失败者的男性。所谓他内心的崩溃，所谓社会的压力是在这个层面上发生的。因此我们看到他朝妻子发狂的时候，最早开始以暴力威胁，以一个男性的家长的姿态来威慑妻子和孩子的时候，其实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恐惧她们发现他濒临失败，或者已然失败的真实状况。

所以我说这又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叙事层次，它与在空旷的大厅当中君临似的面对着大厅，然后面对着打字机，而打字机的击键声绵延不绝的这样的一种表象相对照，告诉我们主人公所经历的内心崩溃事实上是一个缓慢的，但是不可逆的传递方式。同时结合着无人称视点，正是杰克的心灵秘密被幽灵们，被邪恶的力量们所偷窥，所把握，它们也正是借此一步一步地将他引向毁灭，或者说一步一步地欢迎他加入这个由邪恶亡灵所组成的大家庭。

这是影片的作为恐怖片而又超越了恐怖片的更多的一个层次，也可以说这是一个天才的创作给观看者所提供的极端丰富的解读路径之一。

在《闪灵》这部电影当中，库布里克才能类型的一个重要特征是，看上去影片是相当中规中矩地展开，影片当中每一个戏剧段落，每一个情节段落都形成一种清晰的相互流畅的连接，并且彼此累积递进的关系。他把好莱坞的叙事技巧用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只不过库布里克经常在这样一个规范式的好莱坞生产和好莱坞写作当中不断地偷渡、私运和夹带他自己的极具个性特征和原创特征的写作方式。

于是在整个影片当中，大家注意到恐怖的氛围，威胁的氛围，毁灭的可能性是在一个不断地累积当中逐渐显现并且逐渐地加强或者说逐渐地凸显出来的过程。这是鬼才库布里克式的表现方式，在影片当中，他并不借助那种蹩脚的或者说约定俗成的方法，在猝不及防当中给我们惊吓。

相反，在电影当中，这是一个事先张扬的恐怖。所有威胁，所有悲剧的路径，所有悲剧的类型从电影一开始就一次一次地被播报，被告知。比如说旅馆的负责人极端负责地告诉杰克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季，这是一个可能发生幽闭恐惧症的时期，曾经有守门人在这个时候杀死了他的妻子和女儿；然后它由丹尼的shining，闪灵来展现，在这之前丹尼的奇特的食指已经在告知可能发生的悲剧，小姑娘的影像，血的瀑布，整个旅馆的威胁；然后它再由黑人厨师去提示，去告知。它在由一次一次地噩梦般的，梦魇般的影像来向我们展示，直到悲剧最后发生。

到悲剧最后发生的时候，我们看到手执利斧的杰克，开始劈砍旅馆的木门。一个小花絮出现在各种各样的资料当中，就是为了使这场戏拍的非常顺当，美工组专门做了一扇不禁一击的门给杰克·尼克尔森，但是杰克·尼克尔森是一个荣誉救火队员，他受过各种各样的专门的救援训练，所以那个专门制作的门三下五下就在他的斧下变为了碎末，于是大家只好拿一个真门来供他劈开。

劈门的场景，以及在门内放置为妻子视点的观看镜头当中呈现了影片最著名的那幅画面，在劈碎的门的缝隙之间显露出杰克极度狰狞的，邪恶的已经非人的面孔。打开门闯进去要虐杀自己生命中最亲密的人，要亲手毁灭自己家庭的影像，同时携带了所谓弗洛伊德式的强暴，或者侵犯式的表象。男性、利斧、打碎的门、躲在门后的无助的、弱小的女人和孩子。

库布里克在这部影片当中的反其道而行之的是女人和孩子是自救的，是最终自我拯救而战胜了这样的一种不仅来自男性，而且来自男性同盟的威胁，而其中黑人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最后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杀戮印第安人的罪恶毫无疑问是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污点和最大的伤疤，是一个必须巧妙地隐藏起来的事实，但这又是一个尽人皆知的，已经不再具有禁忌感的事实。而直到今天，甚至在黑人已经当选了美国总统之后，美国社会当中的种族主义，美国社会当中的黑人问题仍然是美国学者所说的美国社会的癌症，难于治愈，可能致命。所以在这个故事当中，那个黑人的角色才格外地意味深长。

下周我们会跟大家分享安哲罗普洛斯的《雾中风景》，大家知道我有一本书用它命名，就知道我有多爱这部电影，这部电影真的是充满了预言、象征和诗情。我非常希望大家有了视觉经验之后，再来讨论它的象征。

好，谢谢大家。

戴氏金句

戴氏金句《闪灵》海报

《闪灵》是一部恐怖、惊悚、批判性寓言多重组合的影片，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具有天才原创性的恐怖片来看。必须跟大家坦白，在我一生的观影生涯当中，使我真正受到了内心惊吓，最后感到了一种颤栗，乃至开始恐惧独自待在黑暗当中的电影为数并不多，《闪灵》是其中一部。另外一部让我有这样的感受的影片叫做《罗斯玛丽的婴儿》，是另外一部好莱坞的奇特的恐怖片制作。

《闪灵》剧照

《闪灵》的恐怖感不仅在于它有着恐怖片独有的恐怖影像，和作为B级片的好莱坞恐怖片不同的是它并不借重，或者说它丝毫不依赖去营造那些腐尸，那些带有肮脏感的，带有直接的感官刺激的影像。

当然，库布里克几乎是用他的恶作剧似的玩笑专门给我们拍了一个恐怖片式的典型段落，就是那个浴缸中的腐尸，一次再一次地起身，一次再一次地起身，越来越短的镜头，越来越快的剪辑节奏几乎是向所有的观众迎面扑来的这样的一种视觉效果。但是总的说来，作为一部恐怖片，这部电影的惊吓感不在于具有让你作呕，又恐惧又颤栗的这种影像的营造，而是在于它成功地使用一种电影语言来造成这种惊吓感，来造成这种让你内心感到颤栗，感到无措，感到极度的惊恐的这样的效果。

《闪灵》剧照

在电影当中，空无一人的冬季旅馆所形成的那种威慑感、恐怖感并不是通过比如说幽暗、变形等等这样的特意手段来造成，相反，整个冬季旅馆阳光灿烂。但是阳光灿烂的冬季旅馆当中，无所不在的是一种清冷调，灿烂的阳光，甚至是以红色调为主的内部装修，内部造型都不能改变影片当中的那种清冷调所造成的阴冷、威慑、邪恶的感觉。

《闪灵》剧照

而更重要的一个东西，相信大家看过电影后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就是影片当中使用运动镜头，而运动镜头充满了视点镜头的感觉，但是这些视点镜头却是无人称视点镜头。换句话说，摄影机以一种人物视点的方式跟拍目标对象，但是绝对没有人可能在那个位置之上。因为我们知道，在这个大雪封山的旅馆当中只有一家三口。而在此之前我们会看到父亲在哪里，母亲在哪里。

比如说丹尼，一次再一次地拍摄丹尼骑着小脚踏车穿行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当中的场景，所有这样的场景都是以一个几乎贴在丹尼身上的跟拍镜头来完成的。

《闪灵》剧照 杰克背后的主观视点镜头

另一个场景是第一次当出现杰克自己独坐在大厅当中，在打字机上工作的场景的时候，也是由一个取景在杰克背后的主观视点镜头来开启。

在影片当中，导演还非常长于短暂地使用平移镜头。我一直把平移镜头称为“鬼视点”，因为所有的摄影机运动的基本特征是伪装成人眼观察世界的方式。只有平移镜头，因为太鲜明的机械特质而无法伪装成人眼观察事物的方式。换句话说，它是一个曝露出来的机械运动。

当这样的摄影机运动方式同时结合着一种视点镜头的感觉的时候，它必然形成了镜头自身的强大的非人感，因而形成威胁。影片当中同样使用平移镜头，在没有人物可能占据的位置上使用这种运动方式来形成一种到处都有眼睛，到处都被窥视，到处都被凝视并且跟踪的感觉。比影片当中真实出现的，比如说酒吧，宴会大厅当中的明澈的、饱满的角光所形成的所有人物几乎像面具一样，同时又带着极大的诡异感的造型形象，比那些东西更恐怖的是这些由无人称视点镜头所形成的无所不在的逼视，无所不在的跟踪。

《闪灵》剧照

影片的第三个特征今天看起来已经不值得一谈，因为今天人们用得更巧妙，用得更丰富，那就是影片当中的音乐和音响。音乐和音响所形成的一种比如说和画面极度同步的关系，或者完全背离的对位关系，很大程度上强化了影片当中的恐怖感或者说那种无所不在的胁迫感。

在这部电影当中，恐怖不仅来自于剧情，不仅来自于造型形象，不仅来自于故事情景当中的神秘或者威胁，而更重要的它是由摄影机镜头所形成的一种恐怖的经验，而这种经验，很有趣的是，它是由观众来获取，由观众来承担的。观众并不是通过分享人物的经验而获得恐怖的经验，相反，观众是在一个全景式的，一个全知式的观察当中看到人物的崩溃，人物遭到威胁，人物面对毁灭的处境而感到威胁，同时他们会看到了威胁自身的存在，作为观众承担着人物的同时是比人物更多的遭到威胁的视觉经验。这是这部电影的一个极端独特的地方。

《闪灵》剧照

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恐怖片，因为这是一个鬼故事；我们也可以把它当作一部惊悚片，因为这是一个男人内心崩溃，并且最终毁灭自己家庭的故事。

《闪灵》剧照

在我重新观看这部影片的时候，一个对我再一次地构成了威压，再次构成了一种内心颤栗的时刻，其实刚好不是所有那些恐怖影像的时刻，而是妻子终于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大厅，然后开始翻动文件筐当中杰克所有的工作成果——一沓厚厚的打字纸，发现所有的打字纸是一个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的简短民谣叫做“只工作不娱乐，杰克变成了傻瓜蛋。”

在这个层面上，如果我们做现实主义的解读的话，杰克是一个正在经历创作困顿的作家。这其实也是史蒂芬·金所偏爱的主题，作为一个畅销书作者他经常书写作家，他经常书写作家的创作生涯，他经常书写一个必须不断地书写以延续自己职业生涯的作家遭到创作困顿时候的内心崩溃。

《闪灵》剧照

但是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在于我们看到已经堕落为旅馆冬季守门人的杰克，他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创作困顿，他面临他整个的生存，在社会上立身存命的可能性及其空间都可能瞬间崩塌，向着社会底层坠落的这样的一个时刻。所以在这个故事背后，库布里克指向美国社会的批判锋芒同时包含了美国社会所独有的，在美国社会中极端强有力的，并且经由美国向全世界传播的关于成功与失败的这样一种文化逻辑、社会逻辑与思想逻辑。

作为故事当中绝对主角的，由比尔·尼克尔森出神入化地塑造，并且向我们传达的这个人物角色事实上是一个失败者，或者说是一个恐惧将最终沦为失败者的男性。所谓他内心的崩溃，所谓社会的压力是在这个层面上发生的。因此我们看到他朝妻子发狂的时候，最早开始以暴力威胁，以一个男性的家长的姿态来威慑妻子和孩子的时候，其实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恐惧她们发现他濒临失败，或者已然失败的真实状况。

《闪灵》剧照

这又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叙事层次，它与在空旷的大厅当中君临似的面对着大厅，然后面对着打字机，而打字机的击键声绵延不绝的这样的一种表象相对照，告诉我们主人公所经历的内心崩溃事实上是一个缓慢的，但是不可逆的传递方式。同时结合着无人称视点，正是杰克的心灵秘密被幽灵们，被邪恶的力量们所偷窥，所把握，它们也正是借此一步一步地将他引向毁灭，或者说一步一步地欢迎他加入这个由邪恶亡灵所组成的大家庭。

这是影片的作为恐怖片而又超越了恐怖片的更多的一个层次，也可以说这是一个天才的创作给观看者所提供的极端丰富的解读路径之一。

《闪灵》剧照

在《闪灵》这部电影当中，库布里克才能类型的一个重要特征是，看上去影片是相当中规中矩地展开，影片当中每一个戏剧段落，每一个情节段落都形成一种清晰的相互流畅的连接，并且彼此累积递进的关系。他把好莱坞的叙事技巧用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只不过库布里克经常在这样一个规范式的好莱坞生产和好莱坞写作当中不断地偷渡、私运和夹带他自己的极具个性特征和原创特征的写作方式。

《闪灵》剧照

于是在整个影片当中，大家注意到恐怖的氛围，威胁的氛围，毁灭的可能性是在一个不断地累积当中逐渐显现并且逐渐地加强或者说逐渐地凸显出来的过程。这是鬼才库布里克式的表现方式，在影片当中，他并不借助那种蹩脚的或者说约定俗成的方法，在猝不及防当中给我们惊吓。

《闪灵》剧照

相反，在电影当中，这是一个事先张扬的恐怖。所有威胁，所有悲剧的路径，所有悲剧的类型从电影一开始就一次一次地被播报，被告知。比如说旅馆的负责人极端负责地告诉杰克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季，这是一个可能发生幽闭恐惧症的时期，曾经有守门人在这个时候杀死了他的妻子和女儿；然后它由丹尼的shining，闪灵来展现，在这之前丹尼的奇特的食指已经在告知可能发生的悲剧，小姑娘的影像，血的瀑布，整个旅馆的威胁；然后它再由黑人厨师去提示，去告知。它在由一次一次地噩梦般的，梦魇般的影像来向我们展示，直到悲剧最后发生。

《闪灵》剧照

到悲剧最后发生的时候，我们看到手执利斧的杰克，开始劈砍旅馆的木门。一个小花絮出现在各种各样的资料当中，就是为了使这场戏拍的非常顺当，美工组专门做了一扇不禁一击的门给杰克·尼克尔森，但是杰克·尼克尔森是一个荣誉救火队员，他受过各种各样的专门的救援训练，所以那个专门制作的门三下五下就在他的斧下变为了碎末，于是大家只好拿一个真门来供他劈开。

《闪灵》剧照

《闪灵》剧照

劈门的场景，以及在门内放置为妻子视点的观看镜头当中呈现了影片最著名的那幅画面，在劈碎的门的缝隙之间显露出杰克极度狰狞的，邪恶的已经非人的面孔。打开门闯进去要虐杀自己生命中最亲密的人，要亲手毁灭自己家庭的影像，同时携带了所谓弗洛伊德式的强暴，或者侵犯式的表象。男性、利斧、打碎的门、躲在门后的无助的、弱小的女人和孩子。

《闪灵》剧照

库布里克在这部影片当中的反其道而行之的是女人和孩子是自救的，是最终自我拯救而战胜了这样的一种不仅来自男性，而且来自男性同盟的威胁，而其中黑人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杀戮印第安人的罪恶毫无疑问是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污点和最大的伤疤，是一个必须巧妙地隐藏起来的事实，但这又是一个尽人皆知的，已经不再具有禁忌感的事实。而直到今天，甚至在黑人已经当选了美国总统之后，美国社会当中的种族主义，美国社会当中的黑人问题仍然是美国学者所说的美国社会的癌症，难于治愈，可能致命。所以在这个故事当中，那个黑人的角色才格外地意味深长。

电影课词典

史蒂芬·金

斯蒂芬·埃德温·金（Stephen Edwin King，1947年9月21日—），美国作家，编写过剧本、专栏评论，曾担任电影导演、制片人以及演员。代表作品有《闪灵》《肖申克的救赎》《末日逼近》《死光》《绿里奇迹》《暗夜无星》等。

斯蒂芬·金1947年出生于美国缅因州一贫困家庭，在州立大学学习英国文学，毕业后因工资菲薄而走上写作之路。20世纪70年代中期声名渐起。自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以来，创作出版了多部畅销小说作品，同时小说作品也不断被改编成影视作品。

镜中之境，影中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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