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大春
2021-05-14·阅读时长4分钟
在《春明外史》里边张恨水追求词章笔法的典雅,尤其是在回目上以及穿插的诗词上,用了非常多的心思。张恨水酷爱古典诗词,认为以往的章回小说对回目方面都不够考究,所以他煞费苦心推敲,创造了九字回目,能够承载更多的信息,以及暗示更多的情节内容。
正是定场诗:
春来总是负啼鹃,披发逃名一惘然!
除死已无销恨术,此生可有送穷年?
丈夫不顾嗟来食,养母何须造孽钱。
遮莫闻鸡中夜起,前程终让祖生鞭。
这八句七律,恐怕是近代小说里头作为定场诗而言,最有名,而且也写得最好的一首。说的是《春明外史》的男主角杨杏园,怀才不遇的身世和遭遇。我们开始说故事了。
这首诗,乃是个羁旅于外的读书人所作,虽然说不出什么好处来,你看他满腹牢骚,可是倒还颇有几分志向,在我们这部小说里头,他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此人原籍安徽,乃属世家子弟,姓杨,木易杨,叫杨杏园,杏,是杏仁的杏,园是花园的园。有很多别号,什么绿柳词人啦,沧海客啦,寄厂啦,困庐啦,朝三暮四,日新月异,简直没有一个准头;不过人们都不称他那些号,都叫他一声杨杏园。
在我们这部小说开幕的时候,杨杏园已经在北京住了五年了,他本来孤身做客,早已经习惯。所以这五年多来他都住在这皖中会馆里,皖白字边一个完全的完,就是安徽的简称,所谓的会馆,就是各省的乡亲,为了方便同乡到京中的时候可以有个落脚之处,里边供应简单的饮食,也供应客房。久而久之,如果说这个省里头的人物聚集得比较多,比较密集,这会馆也就发达起来,成为许多人聚会的所在。
我们今天说到的这皖中会馆,就是安徽老乡他们盖的。房子很多,住的人也常常是拥挤不堪。只有杨杏园他在正屋东边,剩下一小院子里的三间小屋是从来没有人过问过,他住在这儿。原因是这屋子里头,从前,也就是在前清的时代,住过一个考了三次都落第的读书人,考一次考不上,考两次考不上,考三次不但考不上他发疯病死了。而后不论是谁住这屋子,谁就倒霉。一般盼望着升官发财的寓公,因此连这院子都不肯进来,谁还会搬来住呢。
而杨杏园到北京的这一年,恰好会馆里头人满为患,他看见说东边这小院子里头三间屋,空堆着些木器家伙,他就叫长班,所谓的长班就是常年在会馆里头打工的工人,叫那长班给腾出来,打扫一番,裱糊一番。打扫容易理解。什么叫裱糊?就把那窗子的窗棱上旧的窗纸破了的烂了的,都撕下来,重新贴上一层窗纸,这就焕然一新,搬进去了。会馆里头也有人告诉他说这房子住不得的。杨杏园却笑着说:“我本来就是个倒霉人,我不搬进去也不见得走运,搬进去,到落得个清闲自在,我一个人住一个院儿。”人家听他这么说也就由着他了。
其实这小院子,也实在优雅。外边进来,是个月亮门儿,月亮门儿里头的院子,有三四丈来见方,隔墙老槐树的树枝,伸过墙来,把院子掩了大半边。其余半边儿院子,栽种着一株梨树,掩住半边儿的屋角,树底下一排三间屋子,两明一暗。杨杏园就把这三间屋子收拾起来,一间作卧室,一间作书房,另一间作为好友来煮茶清谈之所在,也是很舒服的。一住就住了五年,他也不愿意和其他人同住,也没有人真敢搬进来。
说到这儿,正是3月初旬天气,北地里头春天来的迟,这院子里的梨花正开的堆雪也似的茂盛。窗明几净,空院无人,对着这一捧寒雪,是十分清雅而有趣。杨杏园随手拿了一本诗集,翻了几页,正看到那“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看着这两句上,忽听得有人喊道:“杏园在家吗?”
杨杏园丢了书本望外一看,是他报馆里的同事,叫何剑尘,人可何,刀剑的剑,灰尘的尘。这何剑尘和杨杏园同在一个报馆叫《影报》,影就是影子的影,影报的同事。杨杏园一看,同事来了:“请进来坐,请进来坐。”
何剑尘一看桌上放了一本诗集,就笑着说:“哎呀你倒雅兴不浅,其实我们难得有这一天假期,应该出去逛逛才是。”
杨杏园说:“何尝不是呢!但是我就想不出一个消遣的地方来,二来我这院子里的梨花,正开到好处,多多赏玩一会,我觉比逛那龙蛇混杂的游艺场,却好得多。”
何剑尘就说了:“难道北京之大,就没有你能消遣的所在吗?这未免太矫情了吧。哈哈哈,这样罢,我来做个小东头,请你吃个小馆子,吃完了,我们去看电影儿,好不好?”
杨杏园说:“吃小馆子我倒赞成,哪家好呢?这是个问题。”于是彼此讨论了半天,而后何剑尘是硬行主张,要到九华楼去。
杨杏园说:“九华楼的扬州菜,倒有几样不含糊,就是地方窄小不堪,老等不着座位。”
何剑尘说:“去早一点,总可以不至于等不着座位的。”
杨杏园说:“吃馆子要等座位,那也是个虐政。不过我常见一班吃学专家,吃学专家就是我们今天讲的美食家,越是窄小而拥挤的地方,他越是爱去,好像有什么学问似的。于是开馆子的人,他就算是有那展开局面的机会,他也不展开了。”这话说得地道而深刻。
何剑尘笑:“你能看到这一层,也就于吃学方面有三折肱的本事了。”三折肱而成良医啊,两个人说说笑笑,不觉已是到了七点钟,二个人坐着车向九华楼而来。
杨杏园一进门,诶,就觉得油香酒气,狂热扑人哪。那雅座里面,固然是乌压压地坐了一屋子人,就是雅坐外面,柜台旁边,三三两两的包月车夫,有的拿着毡条,有的披着洋毯,排班也似地站着。杨杏园回头对何剑尘道:“如何?我不说嘛,没望了?”所谓没望了,就是说排队没希望。
那掌柜的,不等何剑尘回话,就说:“楼上有座位,二位请上楼罢。”何剑尘对杨杏园说:“咱们上楼看看。”二人上得楼来,见这三间单间,早放下了帘子,里边杯盘争响,人语喧哗,是闹成了一片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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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会不一样的张恨水和民国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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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学者,华语畅销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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