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张笑宇。欢迎来到《人类文明进步史：技术的力量》。

上一讲我们讲了，智人的祖先凭借技术优势，取得了和其它人类物种间战斗的胜利，从而演化出我们今天的人类文明。那么，为什么智人能够拥有技术的优势，并且智人的技术可以不断进步，但是尼安德特人的技术却停滞不前呢？

想象力决定了技术进步的速度

坦白说，我们能获得的关于远古人种的各种资料、遗迹、化石，还都是非常非常少的。所以这个问题不存在确定的答案。但即便证据非常少，还是有很多科学家都同意一个猜想：

那就是智人的想象力更为发达，这使得智人在技术方面获得了优势。

想象力为什么对技术进步至关重要？这就要从想象力的本质说起。

什么是想象力呢？我有个在德国学习儿童教育的朋友，我认为她陪孩子玩的一个训练想象力的游戏，就能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游戏说来很简单：朋友随机拿两三个玩具字母给孩子，让孩子自由组合出一个物品。比如，孩子把一个字母J和一个字母D加在一起，就可以组成一把雨伞。这个时候，朋友就会奖给这位孩子一朵小红花，说他真有想象力。

这个简单的儿童游戏揭示出的想象力的本质，就是抽象+组合。想象力的前提是抽象，孩子必须先把J和D理解成对具体形状的抽象，比如，J是对伞把的抽象，D是对伞盖的抽象。而大脑对这些具体形状进行抽象之后，才能把这些具体形状排列组合起来，形成新的事物。

这恰恰就是远古人类取得技术进步的过程。你把手臂抽象成一根棍子，把指甲抽象成这根棍子顶端的尖锐物，进一步，你就会把一块尖锐的石器和一根棍子组合在一起，发明出长矛，这就有了狩猎的工具，狩猎技术就获得了进步。

人类世界的一切技术进步，小到长矛，大到宇宙飞船，本质上都是通过抽象+组合产生的。

讲到这里，你可能会产生一个新问题。想象力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能力。而我们前面又讲过，远古人类留下来的遗迹和文物非常之少。那么，我们凭什么说智人的想象力要比其他远古人类物种更发达呢？

答案就是我们在智人的遗迹中发现了其他远古人类物种没有的更复杂的艺术与宗教。

现实生活中，有的人可能会认为艺术是无用之学，而宗教则是愚昧之人的心理慰藉。但在人类进步的历史上，一个族群、民族或者文明在艺术和宗教上取得的成就，往往标志了这个族群的想象力所能达到的成就。比如，欧洲最有名的原始人艺术遗迹之一就是法国发现的肖维岩洞壁画，这些壁画是大概3万年前的智人创作的，当时这些远古人类就可以用线条和颜色来组合出牛、马、犀牛、猛犸象和狮子等动物的抽象形象。这就好像孩子们用字母J和D组合出了伞的抽象形象，或者说把伞的形状抽象成字母J和D。

艺术创作达到这个水平，也就意味着当时人的想象力达到了能够进行发明创新的水准。同样的道理，宗教活动中对生前和死后世界的构建，也是想象力发达的重要标志。

如果你穿越回过去，告诉一个尼安德特人，他的物种将来之所以会灭亡，是因为他们没有像智人那样创作出复杂的绘画艺术，他大概会笑掉大牙。因为对生存处境非常艰难的远古人类而言，画画可能没什么用处。它既不能换来猎物，也不能抵御侵害。那些看似无用的艺术和信仰，可能在我们根本没有觉察到的时候潜移默化，训练我们的大脑，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最后在我们完全意料不到的地方开花结果，彰显价值。

这就是历史的奇妙之处。

发达的语言是想象力的前提

了解了智人拥有更为发达的想象力，那么，智人这么发达的想象力是怎样发展出来的呢？

对这个问题，又有一个尽管缺乏证据，却有很多科学家支持的猜想。

那就是智人的语言能力更强，更为发达。

比如，著名的历史学家赫拉利就在《人类简史》中说过，智人之所以能够在物种大战中战胜其它人类，就是因为智人在距今7-3万年前出现了“认知革命”。所谓“认知革命”，就是智人发展出了更高级的语言。这让他们能够创作出复杂的艺术，发展出宗教，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来思考。

如果我们把语言简单理解为一种交流手段，那我们可以说很多动物都有自己的语言。比如，蜜蜂可以通过跳8字舞来告诉同伴哪里有蜜，猫可以用呼噜呼噜的声音来表达自己很舒服，海豚可以用不同频率的歌声来唱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但是，智人的语言跟这些动物的语言有一个根本不同，那就是：智人可以用语言来讨论抽象概念。

什么是抽象概念呢？抽象概念就是脱离眼前的具体事物进行讨论的能力。你不要小瞧这个能力，它非常伟大。比如远古时期，智人在山洞的墙壁上画岩画，他们画了一只细棍插在一个腿粗如柱鼻子长长的大家伙身上，看到这个岩画的其他智人就能想到这是在讲如何用长矛狩猎猛犸象。这样就不用非得找一只猛犸象过来，站在大家面前，才能讨论怎么狩猎。

所以，智人的语言本质上不是一种简单的交流行为，而是把抽象符号和具象事物联系起来，然后通过对抽象符号的全新排列组合得到更多的全新的具象事物。运用这种排列组合，他可以发展出非常非常多复杂的概念。小到发明一把伞、一把刀，大到发明金钱、信仰、法律这些概念，可以掌握无穷无尽的创造新事物的可能性。

语言能力进化的关键，是迈过欺骗门槛

可以用语言来讨论抽象概念，是智人语言和动物语言的根本不同，对语言能力的进化而言，也是至关重要。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就涉及到语言起源研究中的一个非常有趣的理论：欺骗门槛。

什么叫做欺骗门槛呢？在生物学里，灵长目，也就是猴子、猩猩和我们人类归属的这个目，是一类很特别的动物。因为这个目下面的动物可以伪造信号。比如，你听到猫发出呼噜声你就知道它很舒服，不是因为猫很诚实，而是因为它不能伪造自己的呼噜声，但是猴子却可以通过伪造自己的语言，达到某种目的。这本身是灵长目动物进化水平更高的表现。比如我们都是猴子，我想要你手里的香蕉，于是我骗你狼来了，你一害怕，手里的香蕉掉了，就被我骗走了。

但是欺骗行为如果过多，就会反过来阻碍语言的发展。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比如你被我骗过之后，你最简单的应对策略，就是不再相信我发出的一切信号。甭管我怎么大呼小叫，告诉你狼来了还是狮子来了，你都不信，你全靠自己观察，那语言信号就会在我们这个物种间失去意义。这就叫做欺骗门槛。如果一个物种尽管大脑很发达，能够发出的声音信号很复杂，但如果迈不过这道门槛，也就是无法打破欺骗-被欺骗-欺骗-被欺骗这样循环的行为，那就无法发展出语言。

而迈过欺骗门槛的最关键能力，就是抽象。

我们前面讲过，所谓抽象能力，就是脱离眼前的具体事物进行讨论的能力。这种能力可以帮助一个族群建立起信任机制。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继续讲上面那个例子，假设我骗走了你的香蕉，你当场非常生气，可是没抓到我，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如果你有抽象能力，就可以解决这个大问题。你就可以对其它猴子说，有只猴子，叫张笑宇，长得很高还戴着眼镜。这只叫张笑宇的猴子，是个骗子，专骗香蕉，大家不要相信它。你用张笑宇这个抽象的概念，让其他猴子明白了具象的事物，知道了具体是哪个猴子会骗香蕉。这个时候，你不用把我拉到他们面前，他们也知道你说的是谁，你也不需要所有猴子亲眼看见我骗你香蕉的具体行为，就能够向大家作出指控。这就得益于“脱离眼前具体事物进行讨论”的抽象能力。而这种能力能够帮助你打破欺骗-被欺骗-欺骗-被欺骗这样循环的行为，能够推动你迈过欺骗门槛，发展出更复杂的语言机制，来建立起一个族群内部的信任关系。我们人类发展出来的许多复杂观念，比如道德、法律和社会规范，本质上的基础，都是这种能力。

古生物学家已经发现，尼安德特人等其他远古人类物种，他们的族群规模，比起智人要小得多。不少科学家猜测，智人和其他远古人类物种规模之间的差异，很可能就是由于信任水平的不同决定的。信任水平越高，语言机制越复杂，种群规模就会越大，社会分工就会越复杂，技术进步的速度也就会越快。这很可能就是智人在技术进步方面能够战胜其他远古人类物种的一个关键因素。

好，到这里，我们再来梳理一遍智人在物种大战中胜出的关键。

对很多灵长目动物而言，虽然他们的发声系统很先进，大脑也很发达，但是他们之间欺骗-被欺骗-欺骗-被欺骗这样循环的行为，无法被打破，他们在这两种行为和结果之间反复横跳，阻碍了语言进一步发展的可能。这就是所谓欺骗门槛。而智人面对欺骗门槛，不断运用自己的抽象能力，发展出了发达的语言，打破了这种循环。发达的语言进一步推动了想象力的发展，发达的想象力，又推动了许多技术成果的产生，并且在想象力的帮助下，其技术水平突飞猛进，成为了战胜其它物种的关键。

想象力决定了技术进步，而技术进步又是生存竞争的关键，这本身也是人类历史上反复被验证的铁律。古罗马人跟迦太基人在海上打仗时，古罗马人发挥空前的想象力，在军舰上装了吊桥，派陆军士兵去攻击迦太基人的海军，从而大获全胜；奥斯曼帝国围攻有地理优势的君士坦丁堡时，奥斯曼人发挥空前的想象力，把战船从陆地上运到海岸的另一边，从而对君士坦丁堡发动奇袭，最终战胜对手。在这门课后面的内容里，我们会领略人类历史上层出不穷的、天马行空的精彩的技术博弈，而在这里，我希望你记住的是，这些技术博弈的最根本驱动力量，是存在于我们智人这个物种大脑之中的，看不见摸不着，却从七万年前起，就在人类物种大战中发挥了最重大、最关键作用的力量——想象力。

今天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你的聆听。下期开始，我将为你介绍文明史的又一个新阶段，也就是国家的诞生，以及技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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