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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生命之网:人在自然中的历史

作者:侯深

2022-06-03·阅读时长1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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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生命之网:人在自然中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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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叫侯深,我是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的老师,研究的是环境史。今天我来讲一讲人与自然之间的演化历史,希望从当下去看一看我们的过去和未来。6月5日是世界环境日,50年前联合国召开人类环境大会,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世界环境日”,那是在1972年6月5日。借着这样一个节点,我来跟大家谈一谈人类与自然之间的演化历史,来看一看如何从当下看我们星球的过去与未来。

如何从当下看我们星球的过去与未来?

我们今天的讲述主要是有六个方面;第一,谈谈生命之网,也就是人在自然中的历史;第二,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消费主义的时代,我们将谈消费时代的悖论,我把它称作“劫掠自然与购买自然”;第三,我们将来谈一谈“增长的极限”,这当然是1972年罗马俱乐部出版的一本非常著名的著作,但是在增长的极限背后,则是当时人们对于贫穷和发展之间关系的思考;第四,我们来看一看环境日的诞生,在1974年环境日的主题就是“只有一个地球”,过了近50年之后,“只有一个地球”再一次成为今年环境日的主题,所以第四小节的主题也叫做“只有一个地球”;第五,我们讲一帧照片,这一帧照片被称作“蓝色弹珠”,它可能是地球上被翻印次数最多的一张照片,这是在1972年年底阿波罗17号从太空中拍摄的一帧地球照片,而这一张照片事实上也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它被称为生态学的时代;在最后一节,我们讲一讲新冠疫情,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新冠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我们很需要对它进行一种生态意义上面的反思。所以这是我们今天这一堂小课安排的几节小内容。

《寂静的春天》

在1962年,美国非常著名的科学家和科普作家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出版了一本书,今天我们对这本书都非常熟悉,叫做《寂静的春天》。可能大家想到《寂静的春天》这本书,头脑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应该就是DDT(又叫滴滴涕,化学名为双对氯苯基三氯乙烷,是有机氯类杀虫剂,现已禁用)。蕾切尔·卡森把它称为是一种“明日的寓言”。在这个“明日的寓言”中,整个地球处于一片寂静当中,而这种寂静由何而来?在卡森看来,恰恰是由于DDT的使用,它们在杀死那些它意图杀死的“害虫”之后,同样也杀死了吃这些害虫的鸟类,当鸟类不在鸣叫的时候,我们就处于一个寂静的春天。

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和《寂静的春天》

这是卡森所讲述的一个“明日的寓言”,但这个“明日的寓言”,显然不仅关乎DDT的使用,它也给我们传递了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刻的生态信息。卡森在这里说,“我们冒了如此之大的危险”,这个危险是当我们去威胁环境健康时,实际上威胁了我们自身的健康,我们试图去征服自然,但是往往将自己陷入了更大的危险当中,我们并不能够满意于自己对于自然的征服。

在卡森看来,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讽?卡森在她这本书中始终询问的也就是这个问题。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技术文明在试图征服、改变自然的时候,在试图去寻找对一切问题的解决方法的时候,忘记了它所解决的问题,实际上处于一个整体生态当中,我们必须要对整体的生态有深刻了解之后,才能够对它的解决之道有真正的理解。事实上,将卡森的这句话——对于技术文明和征服自然之间的关系,放入到我们对于历史的理解中也是一样。

一般来说,历史学者所谈的是一个关乎人类的事物,但是我们慢慢发现,人类事物中出现的很多问题,都是历史学者无力去解释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恰恰就在于,我们没有将人类的文明放入历史当中,放入漫长的自然的历史当中,去真正地思考:为什么会如此?人类毫无疑问来自于自然,但是与此同时,自然从来也不仅仅是历史发展的一块幕布,它同样也始终制约着我们的发展,也同样为我们所改变。所以我们只有将人类文明放入到其所生、所长的自然历史中去理解,方能对历史中的种种选择,它的成功与失败有更加清晰的认识。

如何理解“人类之网”?

很多历史学家、环境史学者(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在进行着这种尝试。比较成功的一次尝试是麦克尼尔父子,他们是一对非常出名的美国历史学家,父亲是世界史的创始人(世界历史学科的“现代开创者”),儿子是刚刚辞任的美国历史学会的主席,是一位环境史学家。老威廉·麦克尼尔(William Hardy McNeill)和他的儿子约翰·麦克尼尔(John McNeill)共同写作了一本书叫做《人类之网》,他们将智人的历史放在过去的二十万年中去思考:人类为什么会走到今天?但是当他们将它的名称作为“人类之网”的时候,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也就是“人类之网”实际上是深刻地嵌入在“生命之网”当中的。

作者:约翰·R.麦克尼尔、威廉·H.麦克尼尔,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1年07月

如果我们想真正理解人类和周边自然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想要理解人类何以为人类?人类何以走到今天?我们要重新将它放在“生命之网”中来进行思考。在这点上,有另外一位历史学者,他不将自己称为是环境史学者,他将自己称为是大历史学者,他叫大卫•克里斯蒂安(David Christian),他最早的一本书叫做《时间地图》,后来他又写了一本简写版叫《起源故事》,这两本书都被他称为是“大历史”。

所谓“大历史”是从“宇宙大爆炸”写起,认为要去理解人类历史,就要把它放在一个漫长的宇宙演化史中去进行理解。当然也有可能这种理解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过于遥远,很难真正去被我们想象,很难真正被我们去思考,但起码我们可以做一件事情,也就是说:当我们去思考人之何以为人的时候,我想我们思考的不仅仅是我们庞大的大脑所创造出来的所有文化,我们也应当思考的是作为生物体的人,作为一个物种,我们是如何演化的?

首先做这个工作的人当然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一位科学家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Charles Robert Darwin)。他作为一个自然科学家,为自然寻找到历史,然后将人类放入了这样一个历史当中。也有历史学者同样做类似的工作,有另外一位历史学者叫阿尔弗雷德·克罗斯比(Alfred W. Crosby),他有一本很著名的书叫《哥伦布大交换》,这本书相信大家已经比较熟悉,但是他有另外一本书在我看来更为重要,是《生态帝国主义》。

在这本书的开端,他说,我不将人类历史从1492年写起,对于大部分人美国人来说,恐怕1492年就是历史的开端。他说,我也不将人类历史从20万年前的智人历史开始写起,我将人类历史从2亿年前的泛古大陆开始写起。

大陆板块漂移假说

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大陆板块漂移假说,也就是认为在2亿年前,地球并非是两个半球,而是整个一块大陆,被称为是“泛古大陆”。在“泛古大陆”上有诸多的泛古大陆裂隙,这些裂隙恰恰成为了在1.8亿年前开始出现的大陆板块漂移的原因。

我们今天最熟悉的一道裂隙就是大西洋中脊,无数的裂隙将最终的地球四分五裂,变成两个巨大的半球,而在这两个巨大半球之间的太平洋上又有多个群岛,包括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样的大岛。在这些不同的大陆、不同的群岛上,生物区系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来进行演化,这些裂隙本身构成了一道又一道的鸿沟,将所有的生物区系放在了不同的地域中,让它们单独演化,经历了上亿年的漫长演化,它们已经形成了虽然极度相似、但又极大不同的生物区系。而这对于人类来说,毫无疑问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人类这个物种,恰恰是在我们今天称为“旧大陆”的这片半球上开始出现的,而在我们今天称为“新大陆”的那一片大半球上,则没有人类这个物种。

▲智人走出非洲路线示意图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人类这个物种从走出非洲,慢慢扩散到整个欧亚大陆,也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化时期。而最终到了13,000余年前,也就是所谓的更新世(亦称为洪积世,从2,588,000年前到11,700年前)的末期,人们开始跨越了白令海峡,走入了另外一片半球。这是第一次人类这一物种,试图去弥合两个半球之间的裂隙,也试图用一个半球上的生态,所获取的各种各样的技能,去改变另外一个半球上的生态区系。这时出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巧合,也就是在西半球上(今天我们称为新大陆的半球)上,出现了更新式晚期的物种大灭绝。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历史学者考古学家、古生物学家都倾向于认为,这样一场生物大灭绝是由于气候改变的原因。但是这里就浮现出了一个问题:当气候出现全球性变动,为什么死亡的是西半球上的大型哺乳动物?而在旧大陆(东半球)上的大型哺乳动物却能幸免?显然并不足以去回答这样的一个问题。

更新世晚期大屠杀

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有另外学者开始对此提出了一种假说,称为是“更新世晚期大屠杀”。也就是人类的先祖,那些跨越了白令海峡的人,他们已经具备了高度的捕猎技能之后来到了一片新大陆之上,而新大陆上面那些庞然大物,对于这些矮小人类则是全然无知的。也就是说,在旧大陆上独立演化的区系中,形成了一种非常有效的猎物和猎人之间的关系,旧大陆的物种知道如何去躲避它们的猎人,而猎人也习得了如何去追捕猎物的技能。

▲现代人迁徙路线图

但是当他们穿越了白令海峡来到一片新大陆上,这些新大陆的动物则对这片旧大陆上来的猎人一无所知,所以它们被驱赶,它们被追逐,它们被屠杀,它们最终又伴随着气候的原因,从而在新大陆上面消失了。这样一个消失带来一个非常重要的后果,在于什么?在于它没有可以被驯化的大型哺乳动物。这又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带来的是农业革命的发生。事实上,它首先在旧大陆上发生,而后在新大陆上发生,但是在新大陆上的发生,由于没有办法去借助畜力,再由于其他各种各样生物和地理的原因,它的农业文明发展远不如旧大陆上那么发达。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就可以看到,泛古大陆自身的裂隙,带来了一种巨大的在两个半球上的人类与生物共同演化历史的改变。

农业革命的发生

而到了1万年前,则爆发了时至今日人类最重要的一场革命,我们称之为农业革命。这场革命带来的是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根本性转化。在此前,虽然人类是非常熟练的猎人,但是基本上是用一种生态系统中一员的方式,去与自然共生共荣的,当然他们也要忍受各种各样的匮乏。但是当他们开始用农业的方式对大地来进行耕作、对物种进行驯化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以自己的方式改变了地球的生态系统,这是一场巨大的革命。这场革命的发生也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也就是我们今天称之的“文明”,恰恰是在农业革命发生之后才成其为可能,也就是说,城市、文字、青铜器的冶造,也包括此后国家的诞生、各种各样等级制度的出现。农业社会的一系列改变不仅对人类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同时对于生长在这片旧大陆上的物种和承载这些物种的土地、水、空气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这样的影响带来一个结果:我们在过8000年中慢慢消耗着土地,让这片土地变得越来越匮乏,人口越来越多,食指浩繁,而土地则越来越少,当然是相对于人口而言,它越来越少。即使农业技术在不断改善,但是我们需要的是去耕作更多的土地。当我们去耕作更多土地的时候,也带来了更多的水土流失,带来更多的土壤侵蚀,也带来更多的森林砍伐等。在这种情况下,到了500余年前,人类社会不管是在亚洲还是欧洲,面对的都是一个匮乏的世界,而不是一个丰裕的世界。让我们仔细思考一下,“克勤克俭”在所有的古老文明、古老宗教中,它都是一个被赞颂的美德。

“第二地球”的发现

在一个传统社会中,普通人的追求是安全,是基本的富足,而不是增长。但是这一切,在一次被环境史学者唐纳德·沃斯特(Donald Worster)所称的“第二地球”的发现中被彻底改变了。也就是说,人类跨越了大西洋中脊,跨越了这一片裂隙,对这个裂隙进行了一次根本性的缝合,也就是两个半球在这时候相遇了。

这场相遇在唐纳德·沃斯特口中,被称为是“第二地球”的发现。对500年前那时的人来说,他们所发现的不是一个西半球,在他们的想象、理解、认识中,这是一个新的地球,可以被称为“第二地球”的存在。

突然之间,它带来一个无比丰裕的世界。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有一天我们突然被告知,在银河系中,只要航行一个月就可以抵达一个地球,跟现在的地球完全一样,虽然它的生物区系略有不同,上面也住着一些像阿凡达那样所谓的野蛮人,这会给我们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动荡?对于当时500年前世界的欧洲人来说也恰恰如此。

所以“第二地球”的发现,在唐纳德·沃斯特看来,带来了一系列的革命,而这一系列的革命恰恰带来了今天所谓的现代世界。这个现代世界从根本上而言,开始追求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追求什么?追求的是增长,不再仅仅是安全,不再仅仅是一种克勤克俭的道德,追求的是财富增长,无极限的增长。所以并不是说,古代人的伦理、道德要比我们当下人更加高尚,而是我们的物质基础发生了一种根本性的改变。

思考地球的过去与未来

探索可持续的发展之道

文章作者

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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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史学者、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中读签约作者

收录专栏

人与自然关系的演化史

在当下思考地球的过去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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