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丘濂
2017-09-27·阅读时长2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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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斯蒂·卡里欧(Kirsti Kallio)女士用口哨吹出莫扎特长笛协奏曲轻快的旋律,和她到处蹦蹦跳跳的爱犬凯夫走在前面。60多岁的年龄,可她在这片枝杈横斜、到处磕磕绊绊的林地里依然健步如飞。她火红色的冲锋衣在视野里时隐时现,我们只能根据克莉斯蒂的口哨声来判断跟随的方向。“要是正好从母熊和熊崽之间穿过,可就不好玩啦。它会以为你要伤害它的孩子,把你置于死地。”所以口哨声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告诉那些野生动物们有人要过来了。
8月底刚到芬兰不久,当地一位中国朋友听说我们对“体验芬兰自然”感兴趣,便推荐我们进行一次采集蘑菇和浆果的森林之旅。经过一个夏天充足的日照和雨水,浆果迎来了它们的成熟季,而蘑菇也到了品种最为多样的时候。针对外来旅者,当地有些付费的主题游团队可以参加,比如“感受自然”(Feel the Nature)组织的采集活动。但对于这项每年秋天全家大小都会一齐出动的“例行工作”,不如跟随一位本地芬兰人走进森林。于是朋友介绍了当初帮助她适应芬兰生活的克莉斯蒂女士,她退休之前是坦佩雷应用科技大学的芬兰语教师。“一般的芬兰人都具备关于自然的素养,你从克莉斯蒂身上就能体会得到。”
克莉斯蒂住在一个叫作伦派莱的小镇上,距离芬兰第三大城市坦佩雷(Tampere)有20多公里。她本来是首都赫尔辛基人,追随在坦佩雷工作的丈夫,移居至此。40多年前她在报纸上浏览房产信息,一下子就被伦派莱正在出售的这处老房子吸引住了。它的位置绝佳——前面有湖和小树林,旁边还有一个要烧木柴的传统桑拿屋。虽然刚搬进来时房子的地板吱嘎乱响,天花板也摇摇欲坠,但这些都不影响她将房子修葺一新的热情。她邀请画家朋友一起来粉刷和布置房间:橱柜是湖蓝和果绿的搭配,窗框是姜黄色,橘红的沙发上搭着彩色条纹的棉麻织物。餐厅里用的是一种花卉图案的壁纸,墙壁上挂了家里猫咪的画像。克莉斯蒂对当前北欧设计中那种黑白灰为基调的“性冷淡”风反感透顶,“他们还嫌这里漫长的冬季不够无聊吗?那时候周围树林黑压压的,大地被白茫茫积雪覆盖,周遭一片死寂。我希望永远都待在夏秋的色彩当中”。
克莉斯蒂家的书架上有不少关于自然的读物。她订阅每期《芬兰的自然》杂志,最近正在翻阅一本名叫《古老的芬兰森林》的摄影画册。“里面的森林影像,都是伐木业入侵之前的样子,现在已经消失不见。”她惋惜地说。她家还有不少自然收集物:玻璃瓶子里装着干燥了的苔藓,盘子里堆着松果,洗手池旁有一些圆头圆脑的鹅卵石块,被她用笔画上了刺猬、狐狸、松鼠和猫头鹰等各种动物形象。这些都是她每天早晨和下午各一次去森林散步中带回来的玩意儿。家门口的林子太小,她更喜欢驱车十几分钟到旁边的大森林去,甚至连冬天零下十几摄氏度的日子也不例外。她那时会给凯夫穿上一套足有6公斤重的“衣服”。
我们这天便是去到她日常散步的森林里,只不过走了一条“较少人走的路”。“昨天是周六,这片林子已经被很多家庭‘扫荡’过一遍了,所以不能走常规路线。”克莉斯蒂说。她叮嘱我们要深入森林,再开始采蘑菇,因为蘑菇是一种容易吸收重金属污染的植物。“车辆不多的道路要离开25米左右,车多的道路起码要50米。”不过走进林子里,我们很快为美景陶醉,而忘记了此行的真正目的。阳光透过高大的云杉与松树的枝杈打在浓绿与浅绿交叠的灌木丛上,熟透了的越橘(Lingonberry)如红宝石一般熠熠发光,绿草和苔藓一起织成了厚厚的软毯,踩上去会有一种欢喜,不由想起宫崎骏动画片里龙猫那毛茸茸的、还在呼吸起伏着的肚皮。
克莉斯蒂首先发现了鸡油菌(Chanterelle),这是一种像绽开的喇叭花一样的菌类。找到它实在需要眼力,因为它金黄的颜色和白桦树的落叶没有区别,起初只是看见一两株,定睛仔细辨认才发现那块岩石后面的阴凉处原来是鸡油菌的“天堂”。好运接踵而来。接下来我们又相继看到了两株巨大的黑牛肝菌(Boletus Pinophilus),它们有着厚实的菌盖,菌盖下面发青色,有海绵一样细小的孔洞。克莉斯蒂教我们用小刀马上将泥土清理干净,然后分门别类放进通风的口袋里。“这样把一些样子相像但不能完全确定的蘑菇单独隔开,回去好对照手册鉴定。”克莉斯蒂教我们辨认几种红菇(Russula)。“沼泽红菇(Russula Paludosa)和褪色红菇(Russula Decolorans)都可以食用,另外一种黄孢红菇(Russula Xerampelina)我觉得是最好吃的。可是有毒的呕吐红菇(Russula Emetica)和它们就容易混淆,我都建议初学者不要采那些幼小的蘑菇,这样成熟的蘑菇个体之间才好比较。”相比之下,黑色的角杯菌(Horn of Plenty)辨识度就高多了,让人过目不忘。
克莉斯蒂提醒我们小心不要踩到“鹿蕊”(Cladonia Rangiferina),一种枝状分布的灰白色地衣,它是驯鹿的主要食物。驯鹿在暖和的季节可以有青草、灌木和蘑菇这些食物来源,而在冬天,几乎只能依靠从雪里挖出“鹿蕊”来补充能量。“鹿蕊”的生长速度极慢,每年只会长3到5毫米,破坏之后起码要30年才能够恢复,难怪如此珍贵。路过一些倒在小径中间已经死掉的枯树时,克莉斯蒂一面让我们留神不要绊倒,一面又讲解起这些树木不能挪走的原因:“它们都有利于生态平衡和生物多样性。有许多昆虫是吃这些死树的,昆虫又是其他动物的食物;死树上的孔洞可以为一些小型哺乳动物提供栖息的地方。树木彻底腐烂之后会为土地提供养料,你往往会发现在那片地方有苔藓、地衣和菌类交织长在一起。”
我很好奇克莉斯蒂的自然知识从何而来,她回忆起她小时候的成长。童年的她喜欢在赫尔辛基的海边,以及在后来被建筑师顺自然之势雕琢而建的岩石教堂(当时就是一片岩石堆)玩耍。生物课是她最喜欢的课程,她经常按照生物老师的建议,春天的清晨起个大早去林子里观鸟。她对蘑菇的了解最早是她祖父母教给她的。不过,克莉斯蒂强调她的经历和一般的芬兰人也没有太大区别。“就拿辨别蘑菇来说吧,有很多途径都可以学习到。每年蘑菇季到来,菜市场里都会有工作人员帮助你分辨拿不准的蘑菇,还有一些菌类社团也会义务组织采摘活动。”别看克莉斯蒂现在的家好像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但是她告诉我,在森林覆盖率高达71.6%的芬兰(中国森林覆盖率为21.63%),居民区与浆果或蘑菇采摘区之间的平均距离仅为4公里。
有一瞬间我怀疑克莉斯蒂已经在树林里迷失了方向,不由问她是否还能找到来时的路。“我倒是想在森林里迷路呢,不过从来没有成功过。”她笑起来。后来我看到了一本叫《外国人在芬兰的生存指南》的书,才明白这个问题纯属外国人的思维。“芬兰每平方公里只有16个人,这意味着芬兰人被‘熊可能会吃了你’的荒野所包裹。尝试在林子里搞丢自己,就好比是一项娱乐活动。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们在林子里迷路了,但是营救人员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不慌不忙地采摘蘑菇和浆果。森林对于芬兰人来说,就像是家一样。”这本书给外国人在芬兰森林漫游的建议是:一张地图,一个蓄满电的手机,或者不如紧紧握住芬兰朋友的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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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主笔,毕业于清华大学比较文学与文化研究专业。美食、传统文化和城市话题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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