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薇拉日记风清扬
2018-10-27·阅读时长6分钟
洗碗时,心想,我手里的这个碗被我洗了多少遍呢?
这时,我想到了父亲。
都说你想念父母亲的时候,父母亲也正在想念你。
看来父亲也正在想我呢。
母亲曾来北京照看过女儿半年时间,从不出远门的父亲不肯同来,只得一个人在老家生活。
我理解父亲。父亲在老家生活了几十年,如同一棵大树一样已经在那扎下了很深的根,让他来这么长时间,无疑像是把树连根拔起,我不忍那么做。每次打电话,父亲都说吃饭没问题,只要每顿饭有鱼就很知足,只是不喜欢洗碗。
和黑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没做过家务,洗碗这件事着实是难为他了。
最近我身体不舒服,母亲想来北京看我,我说不用。那样父亲又一个人在家,他又该犯愁洗碗的事了。
母亲来不了北京,就总惦记给我邮东西。母亲听说有快递可以邮冷冻食品了,非常高兴。她每天看养生节目,这天听专家讲红小豆对心脏有益,就想到我,于是就和弟弟把东西打包,邮来了。
打开包裹,我看到鹅和鸡身上还带着雪,这是3500里地之外,家里的雪。
老家冬天储藏肉的方式是把它们埋在雪里。
鸡,鹅,羊腿,羊排,鱼,各种粮食,煎饼,榛蘑,各种干菜……
母亲把自己养的种的东西,能邮的都邮来了。
蘑菇泡上,剁半只鸡。不一会功夫就把它们下锅,炖一个小时后放上粉条,就是一道东北名菜,小鸡炖蘑菇。
每年秋天,母亲都会去村子南边的树林里采蘑菇,榛蘑居多。采蘑菇可不是一件易事,树林里蚊子成群,挨咬不说,每次去了裤子都会被露水打湿。心里其实是很不愿让母亲去的
家里养的鸡需要炖很长时间。不需要什么调味料,有盐即可。
满屋都是鸡肉蘑菇的香气,女儿高兴地在屋里来回跑,不停地深呼吸,说,好香,好香啊。
女儿见我端上来鸡汤,一碗,先干为敬。女儿说,妈妈,姥姥养的鸡做飞机来咱们家来看我了。
另半只鸡,学母亲一样,做道年夜饭。
每年过年,母亲都会蒸一只鸡。母亲把整只鸡放在一个带盖的盆里,放上油,盐,酱油,葱姜,泡好的榛蘑和花生,盖上盖,防止进水。盆放进平时蒸馒头的大锅里,大火烧开改小火蒸一个小时,然后母亲把掰成小块的半颗白菜放到盆里,再蒸半个小时。
这道菜冷吃热吃都可以,不过味道很不一样,冷吃没有汤,都是肉冻。
岁岁年年,都是如此。
有人问我最爱吃什么饭,我说,母亲做的饭最好吃。
我想家,想吃家里的饭,其实都是在想念父母亲,有他俩在,哪里都是家,他乡也可做故乡。
锅里飘出阵阵香气,开始和女儿一起收拾鱼,思绪穿越了万水千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我的家在黑龙江江边。
家里有条又细又长的木船,是父亲做的。一年四季,农闲的时候,父亲就去江里打渔。
打渔时,父亲就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一日三餐,以鱼为饭,包的饺子也是鱼肉馅的,因此母亲总是开玩笑说,父亲是属猫的。
小时候看那么多冰冻了的大鱼,竖起来比我还要高很多;
我们姐弟三个玩饿了,就每人吃一块奶奶煎的鲤鱼,还记得,那鱼肉是紫红色的;
最好吃的还属鲜大马哈鱼的鱼籽,晶莹剔透的粉红色,豌豆粒大,入口即化。因为很难遇见,至今我就吃过一次。提到美味这个词,我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晶莹剔透的红和入口即化的感觉。
初中和姐姐一起在外求学,住宿舍,两周回一次家。每次临走时,妈妈都会给我的包里装上一袋煎或炸的大马哈鱼,鱼肉是红色的,光看颜色就很有食欲。这样我和姐姐每天的饭碗里都会有鱼吃。
每次离家,我总是泪水涟涟,即便心里不停地说,别哭了,两周后再回来。我是如此依恋父亲母亲。离别的滋味,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伤痕累累,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我心中的感受。伤口会慢慢会愈合,留下的却是深深的伤疤。
母亲说我的眼角有颗滴泪痣,注定了眼泪会比别人多。
是啊,从初中开始听的那首《念亲恩》,我不知被感动了多少次。梦里见到父母亲,我不知又哭醒了多少回。
初中高中大学的日记本上,我写过这样的字,林黛玉为贾宝玉哭干了眼泪,我的眼泪是流给父母亲的。
还记得听《回家的路》,蔡淳佳唱到,故乡的水是滚热的泪,黑龙江那滔滔江水,都是我的眼泪吗?
2013年秋天,家乡遭遇洪水,粮食颗粒无收。
洪水撤了以后,江里狗鱼特别多,父亲说这是他第一次见江里有这么多狗鱼。已经几年没打渔的父亲又蠢蠢欲动了。
父亲对母亲说,不用愁,丢的钱我会替你再赚回来。
57岁的父亲,就在这样的豪言壮语中再次出征了。每天早上6点,母亲都给父亲做一碗鱼丸汤。父亲吃完,带上一个热水瓶,几块母亲烤的月饼(月饼里有黑芝麻枸杞紫苏核桃),拉着爬犁,迎着刚蒙蒙亮的天,冒着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寒,就出发了。
家里雪大,没过膝盖,所以打渔一切全凭人力。
最适合打渔的地方,在离村子40里地之外的地方。父亲要走4个小时,到达目的地时,父亲已经是一个满身霜雪的圣诞老人。
父亲先用冰穿(一种铁质工具)凿开2尺厚的冰,把前一天下的网收回来。不过几分钟,网上活蹦乱跳的狗鱼就冻成了冰。
父亲说每天从鱼网上摘鱼的时候,心里最高兴,因为每天可以打四五十斤新鲜狗鱼。
摘完鱼,父亲重新把网下到刚结了一层薄冰的水里,这时已经下午1点多了。父亲吃点东西,喝点水,把鱼装好,放到爬犁上,就又出发了。因为回来要在雪地上拉这么重的东西,所以,父亲走得很慢。家里下午3点钟天就黑了,所以父亲要用手电筒照着走几个小时的路。母亲到村口去接父亲,到家又是6点了。
母亲在电话里说,这时的父亲又是一身霜雪,棉袄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母亲希望我们能劝父亲不要去了。
我泪眼婆娑,听不下去了。第二天给他们汇了钱,过几天,钱又邮了回来。
母亲用一条新鲜的狗鱼又做了一碗丸子,父亲吃完,喝很多水,就躺在炕上,不想再起来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
不过四个月时间,父亲的脸被刀子般的北风吹得黑红,体重直降40斤,他练就了一身结结实实的肌肉。母亲用崇拜偶像般的语气说,父亲就和那些电影明星一样。父亲说自己浑身轻松,高血压也有明显好转。
你可能会问,每天两顿狗鱼丸子,吃不够吗?
父亲吃了一辈子的鱼,离不开鱼。
狗鱼做丸子是最好吃,也最有营养。
母亲先把鱼肉剔下来,挑出大刺,鱼肉和大葱一起剁成泥,放盐,鸡蛋,淀粉,锅里烧开水,做成丸子下锅,小火煮开几分钟,撒上香菜,就做好了。
父亲在电话里笑着说自己这四个月全是靠吃狗鱼坚持下来的。他打渔,母亲卖鱼,就这样把这一年的亏空都补上了。
朋友来吃饭,看到桌上的饭菜,我嘴里念念叨叨,鱼是家里打的,鸡、鹅和羊是母亲养的,生豆芽的豆子,拌凉菜的芝麻,小米,蒸窝窝头的玉米面,炸辣椒油的辣椒……都是自己家种的。
朋友笑了,我也笑了,那是不带炫耀的自豪,句句不离开自己家。
有父母亲在,家里的那些美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亲情,走过千山万水,都可以来到我的饭桌上。
我离家到现在已经多年。三毛说自己是一个浪子,喜欢这花花世界。离开故乡的人,都是如此吧。
明日又天涯。
每次走出家门就不会再回头,为的是不让父母亲看到我眼里的泪水。
那种悲壮,有如洄游中的大马哈鱼。
落叶归根,狐死首丘,想到纪弦《年老的大象》。
等我老了,终归也是这样。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那熟悉的旋律--《回家》,母亲打来的。
手中行囊折磨我沉重的步伐,突然看见车站里熟悉的画面
装满游子的梦想 还有莫名的忧伤
回家的渴望又让我热泪满眶
古老的歌曲有多久不曾大声唱
我在岁月里改变了模样
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
那刻着我的名字年老的树是否依然茁壮
又会是什么颜色涂满那片窗外的红砖墙
谁还记得当年我眼中的希望
谁又知道这段路是如此漫长
我不在乎有没有梦里的天堂
握在手中的票根是我唯一的方向
回家的感觉就在那不远的前方
古老的歌曲在唱着童年的梦想
走过的世界不管多辽阔
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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