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从镇上去市里上学，一次在校园里突然见到了儿时好朋友阿锋，阿锋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他爸把他送到市里一个老熟人那学汽车修理。但我见到阿锋那天他穿着一身非常扎眼的黑色皮衣，挑染着黄色非主流发型，跟着几个社会青年在学校里转悠。我心里大概就明白了，他不是一个修理工，而是周星驰电影里拿着扳手上球场的小混混。

阿锋见到我很高兴，我们就聊了几句，他说他现在跟着某位光头老大混，我们学校就是他的地盘，以后有事会罩着我，还让我有空去跟他见见世面。出于青少年时期的好奇，我的确很想见识一下香港黑帮片里的真实生活。于是在一个周末晚上我去找阿锋，去近距离感受一下古惑仔的世界。

阿锋和几个同龄人住在一个城郊的民房里，屋子里乱糟糟的堆着很多杂物，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很浓的霉味和着烟味，他们几个几乎烟不离手。有个哥们给我递了一根烟，我说我不会抽，他露出鄙夷的表情说，不会抽烟怎么混社会。的确，和他们比起来我太不社会了，他们不仅抽烟，而且毫无例外身上都有纹身和伤疤。我问其中一个人纹身谁帮他纹的，他说是之前在号子里认识的一个大哥给他纹的，语气很是得意。

我之所以选择那天去，是因为阿锋之前告诉我，当晚他们有一项重要的活动，让我去开开眼界。所谓的重要活动，就是和另一帮人约架。阿锋他们这帮人属于城东，和城西的帮派有矛盾，双方约定了要在今晚见面解决。我问他为什么要在晚上约战，他说因为晚上天黑，警察来了好逃跑，不容易被抓。说完他穿上他的黑色皮衣，仿佛一个战士披上他的战袍那么潇洒。

出发之前他们每个人都带上了家伙，那种大约一米长的钢管。阿锋平时身上经常带着一把刀，但他说没有开锋，只能用来吓唬人，不如钢管好用。他也拿了一把武器给我，并带戏谑的口气说，给你自卫用的，跟在我们后面，打起来站远点，别让血溅到你。

于是我就跟着他们出发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有这种上阵对敌的体验，也是唯一一次。一群人穿街过巷，一点没有威风八面的感觉，只觉着紧张，不断加强的紧张。脑袋空荡荡的，脚下轻飘飘的，每向前一步我都能感觉到心跳加快一分。

约定地点在一个人很少来的桥下，双方大概都有二三十个人，我站在人群最后面看着事态的发展。阿锋一马当先指着对方大骂，然后双方互骂，然后阿锋操起家伙往对方一个人头上抡了过去，战斗被瞬间点燃，一时刀棒横飞，乱作一团。我楞在原地，整个人紧张到颤抖，战斗只持续了几分钟，但我却觉得过了很久，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我想大概只有战地记者才会有。

这一役阿锋他们打赢了，对方被追打得四散而逃，但双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阿锋头上脸上胳膊上都挂了彩，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骂对方划破了他的衣服，那件黑色的战袍他看得比他自己皮肉更精贵。有一个同去的哥们眼睛受了伤，一直骂骂咧咧说要报仇，后来据说受伤的那只眼睛失明了。

之后我跟着阿锋一起去街边吃大排档，是他的大哥请客，犒劳各位小弟。我也见到了阿锋经常提起的那位光头大哥，正如阿锋所说大哥右手只有两个指头，其他三根几年前被仇家剁掉了。饭桌上很热闹大家轮番敬酒，吃到一半时突然安静了下来，我正纳闷，听到了外面隐隐有警笛声传来，一桌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待警笛声过去了，才松了口气又吃喝玩闹了起来。

那晚之后我还在学校见过阿锋一两次，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来收保护费的，他说他捅伤了人，须要钱跑路。看来他的那把刀终于开刃了。

阿锋的偶像是铜锣湾的扛把子陈浩南，陈浩南在电影里当过代课老师，教育学生不要当古惑仔。那年只有十六岁的阿锋也给我上了一课，让我明白了古惑仔没那么好当，还是安心待在学校当一个学生比较合适。

人生有无数种，有些人生你只需要体会一晚就会明白，那不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