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rist
2019-05-19·阅读时长4分钟
苏东坡的诗里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刘方平的诗里说“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纱窗”,对于春天的到来,鸭子和小虫子比人先知道,不仅如此,大多时候自然界的草木虫鱼对季节变换都比人要敏感得多。人相对而言是钝感的,从日历表看到的季节轮换终不确切,最后还是要等某种植物或动物来告诉我们。那么夏天来了,谁最先来预报呢?对我而言是蚊子。每年春末时节,都有那么一天夜晚,一个小黑影突然闯入我的眼帘,有时是嘤嘤的叫声突然袭来,我照例会心头一怔,感叹道:夏天又来了。
夏天又来了,来通报的信使却是最为人所讨厌的。鸭子和小虫子为人们带来了春的温暖,蚊子带来的,是夏天的瘙痒。因为被叮咬而痒,痒了不免要去抓,抓了就会留下瘢痕,蚊子不仅吸血,还损害我的皮肤和颜值,所以最为可恨。沈复在《浮生六记》里写蚊子在熏香缭绕的蚊帐里飞,好像鹤在云里飞翔一样,那种苦中作乐的闲情逸致,我是绝对品味不出来的,我只想尽可能消灭它们。
小时候我有一阵子想彻底消灭蚊子,在一天下午,我把家里的门窗紧闭,用蒲扇扑打,用手拍,用杀虫喷雾剂饱和式喷洒,满头大汗折腾了半天,终于把肉眼可见的蚊子全部消灭了。然而门窗终究是要打开的,几次开门关门,到了晚上屋里又有蚊子嘤嘤而鸣了,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蚊子就像空气一样,无穷无尽,无所不在,哪有空缺,立即就会有补充。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既然物理隔离,化学喷雾都对付不了蚊子,我不如试试生物学的方法,用它的天敌来对付它们,于是我去野外捉了一只蛤蟆放回了家中。
让我惊喜的是,蛤蟆的确会吃蚊子,到了晚上蚊子多时它更加活跃。它会在墙根处静静游走,间或身子往上猛然一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吞下偶然飞过的一只蚊子。有时它还会像足球运动员争头球一样高高跃起,在空中完成漂亮的捕食,然后啪嗒一声落地。我对蛤蟆的补蚊能力十分倾佩,但很快我又看出了它的缺陷,它受制于体格只能近地作战,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就舌长莫及了,指望它消灭高处的蚊子是不可能的。更主要的是,妈妈发现了它后,忿怒的让我把它丢出去,我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个灭蚊高手又送回了野外,那里它更有用武之地。
初夏除了蚊子带来的皮肤的痛痒,还有第二种痒,鼻子和喉咙的痒。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飞花时节当然是美的,出门俱是看花人,但对于花粉过敏的人来说,却是十分痛苦的,涕泗横流时恐怕没有看花的心情。花粉过敏的人终归是少数,然而飞花之后还有更大的考验来临。宋朝词人贺铸的《青玉案》词中有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五六月的时节大自然特别慷慨,各种花草、种子、烟雨、飞絮都一个劲往大地抛洒。古人看到的只有柳絮,而今天有些地方还要经历桐絮。
作为民国故都,我说在的城市以梧桐树多而出名,很多交通干道和大学校园里都长着粗壮高大的法国梧桐,据说这里面有一个关于爱情的浪漫故事,法桐是当时的最高权力者为他所钟爱的女人种下的。梧桐开始飞絮的时候,的确像极了爱情,你会喉咙发痒,眼神迷离,甚至咳嗽流泪,呼吸不畅,对它爱恨交加。这场纷纷扬扬的“梧桐雨”要下近一个月,随着气温越高,下得也越厉害。然而梧桐毛毛雨并不十分美,至少是不如柳絮美,柳絮似雪花一般洁白轻柔,翩翩飞舞,而黄褐色的桐絮只是疏疏落落的落下,或悄悄摸摸飘入人们的口鼻之中,引起人们对这个季候的过敏。于是戴帽子墨镜和口罩的人多了起来,去医院呼吸科的人也多了起来,防治桐絮的话题又一年一度成了人们的关注点。
很多受桐絮困扰的人这时节走在梧桐树下都会忍不住骂一两句,但桐絮有时也能发挥正能量。据说一次夜间有两个小偷在一个小区准备入室盗窃,奈何其中一人对桐絮过敏,忍不住连续打喷嚏,结果吵醒了附近的人,导致作案失败。人们万万没有想到,桐絮竟然起到了防盗的作用。
初夏的第三个痒,是天气带来的。常言道,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但在四五月份的江南地区,天气就已经很莫测不定了。有时候早晨醒来,发现阳光明媚耀眼,空气里暖意融融,似乎一夜过去就进入了夏天,于是脱掉了长衣厚衣,穿着一层单衣就出门了。待到晚上回家时才突然发现天又阴了下来,气温又降了许多,站在外面的空气中,寒气阵阵袭来,顿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报肩而行。天气乍阴乍晴,让人捉摸不定,穿衣服也找不到章法。白天穿夏衣,晚上裹春服,是常有的事,甚至有一回,天气从三十度又突然回落到十多度,我不得不翻箱倒柜,把已经收纳好的毛衣又翻腾出来穿上。
老天爷在这个时期很顽皮,故意耍着人们玩,你若猜不着他的心思,身体抵抗力又不够强,就很容易中招染上了风寒感冒。初夏是生殖繁衍开始兴盛的时节,连流感病菌也不例外。你的鼻子喉咙发痒,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咳嗽了几声,流感病菌的计划达成了,天气配合着它们又完成了一次传播。在这个草木茵茵的好季节,大自然似乎为了避免我们和她过于亲昵,又迫使我们采取一些和她隔离的手段。有一回为了防止流感我带上了口罩出门,看到一个同事也带着口罩,于是问他:“你也得了流感?” 他摇摇头回答:“我是防桐絮。” 这个季节真是万物有万物的美丽,各人有各人的忧愁。
一年之痒在于夏,蚊子、飞絮、流感带来了身体上的痒,人们正想尽办法来消除这些痒。比如对付蚊子,有一种方法是生殖灭绝法,把经科学改造过的不育的蚊子放回自然中,和野生蚊子交配以断绝下一代。对于桐絮也有类似的化学绝育法,在梧桐树上喷洒生长抑制剂,抑制梧桐果的生长,能显著的减少飞絮。
然而初夏不仅会带来身体的痒,更有心里的痒,良辰美景,风和日暖,美女帅哥,尽入眼来,人心也不禁会变得痒痒的。说到底,我们和动植物一样,都是受季节轮回和生殖冲动影响支配的生命。身体的痒或许可以防治消除,但心理层面的痒却年来复往,经久难消。初夏的美好,也在于这一层痒,当飞絮落尽,高温来袭,身体上的痒大半消失后,人心也变得焦躁起来,我们也就失去了这份美好,要强打起精神,和盛夏的酷热作斗争了。
发表文章41篇 获得0个推荐 粉丝12人
现在下载APP,注册有红包哦!
三联生活周刊官方APP,你想看的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