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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最后的一列绿皮火车

作者:博乐

2017-12-06·阅读时长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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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17年的盛夏,照惯例,女儿回国总有一趟跟我一起的旅行。那是我把爱国主义的教育放在了祖国的大好山河,我希望她在放下书本以后能走向大自然,我希望她虽身处国外还能记得祖国的美好。我们总是在这一段短暂相处的时间里,用尽可能长的时间,走到尽可能远的地方。

这次是东北方向,落脚于夏季鲜花盛开的呼伦贝尔大草原,然后沿中俄边境行走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一直抵达中国最北漠河北极村,行程10天。一路美景自不必赘述,这有各种的旅行攻略指南,呼伦湖,阿尔山,金帐汗,黑山头,室韦恩和俄罗斯民族乡,北极村中国最北第一家。由在漠河路局的T大哥全程保驾完成了一次美妙的旅行,他那挂着道路抢险标示灯的SUV闯关过卡一路畅行为我们省去了不少路途中的时间。时间稍有富余,我建议不坐飞机而是改乘漠河至哈尔滨的火车在哈尔滨转机,这样便可以又有了一次穿越大兴安岭森林20个小时左右的附加旅程,尽管飞机也就一两个小时,据说这还是目前中国唯一还在运行的绿皮火车且9月1号起换轨换车全面提速,绿皮火车将全部走进历史。

机会难得,一票难求。于是吃过答谢宴喝过送别酒,我们登上这列即将走进历史的火车,再次穿行于莽莽大兴安岭林区。低矮的木阁楞密密的白桦林郁郁的湿草地依次掠过车窗,恍若前几日的画面重回。只是十天以后盛夏渐入初秋,东北的天气冷的快,盛放的夏季转眼就是收敛的秋。树叶开始由绿变黄,再几日又由黄变红,五彩渐次斑斓,层林疏密尽染,人仿佛回到从前。



我对绿皮车是有怀念的。那些年走南闯北坐的多是这种车,喜欢那途中一个个小站嘈杂各色只有几分钟你争我抢的叫卖,喜欢那一站到另一站之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长久的空茫,或与人闲聊,或静自读书。那是流动的市井与流动的风景蒙太奇般的转换。而一旦到达目的地或返回出发地,片刻的灵魂出逃随即会变回肉身的重新定位,才想起我是有事要做,还是有家要回。

列车上是一个流动的市井。上车的各色人等在拿着票对号着各自的座位,有单身只挎着包的女士在寻找自己的软卧车厢,她一定是刚辞别了谁的送行或才去赶赴谁的约会,上车坐定补一下妆来重新修饰一下自己角色的调整;有相伴的夫妻,女人给孩子解开外衣掏出零食男人放下拎着的几盒特产,那是他们携家带子去看望一方或另一方的父母;有成群的农民工急慌慌地赶上硬座车,使劲往行李架上或座位底下塞着他们大大的麻包,那是他们赶回老家去加入一场紧张的收秋。

那些年,我常是这样的列车上的一个独行客。独行的人有的倒头便可以大睡,而我却总是贪恋窗外的风景,其实那是一种在路上的内心的波动。我总是留意车窗前那黄昏即将驶入幽暗的片刻以及那黑夜就要驶出黎明的瞬间,即使车窗外是长时间单调的风景,那由明到暗或由暗到明的光的变化足以像月盈月亏一样引起我内心的一次潮汐。我喜欢在这样的路上这样的时光有起有落地想些什么。



下午2点驶离漠河小站,渐渐又钻进了莽莽大兴安岭深处,加格达奇已是夜晚。这个几十年里汇聚木材的繁忙大站如今显得落寞。以往各个林场砍伐的木材由森林火车拉运至此再集中装车运往各地,在原生林基本被砍伐殆尽的八十年代终于停下了沉重亢奋的斧锯之声,又经过三十年的人工育林白桦黑桦樟子松等大型乔木才长成一片片茂密丛林且国家立法禁止砍伐,森林经历了一次重生。东北寒地有着漫长的冬季,树木生长很慢,每到夏季到处都有人采蓝莓当地称作都柿,我们临行前也买了一桶。天黑以后列车员开始沿车叫卖花生饮料方便面豆干啤酒鸡爪子,这趟最后的绿皮车仿佛又把我拉回了至少20年前。



那时年轻,东奔西跑。火车上遇到过赶去山西矿难扒矿井背死人的敢死队,每背上来一个生的给多少钱死的给多少钱,若不幸自己被埋矿下亲属会得到补偿多少钱,由此我才得知了还有这样以命换命的谋生。遇到过一家人寻回负气出走的儿媳妇,主劝的挟当事女子坐在对过帮腔的借坐我的铺面,故事很长从江苏说过了山东说到河北,我坐在下铺一角成了躲不开的旁人,不耐烦的女子躲开家人的目光直直地向躲不开的我发问你听明白了嘛?我尴尬一笑怎敢作答,可我却知道了婚姻里往往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随着列车有节奏的晃动人们纷纷入睡,列车载着各色的故事各色的梦继续在漆黑的森林中穿行。我的梦又回到了绿色的草原,那年夏天,二连浩特中蒙边境口岸,那个已作为纪念馆的停摆小站和一列不再继续开往乌兰巴托—莫斯科的绿皮火车。我总是在力所能及地有多远走多远。



夜很长,梦很短。于是一个个的梦也许没完也许结束,又一个黎明即将到来。迷蒙中醒来站起伸腰,猛然间发现封闭的软卧车厢上铺多出一个女孩,我家姑娘还在另一侧上铺蒙头大睡,这可让我在黎明将明之中云里雾里,干脆打开厢门去透风,车窗外已见微曦的晨光新的一天已经降临。洗漱回来陌生姑娘也被惊动起来翻身下床,我问她从哪上来的她说是在嫩江补票大概午夜列车员用钥匙给她开门上来,所以我并不知晓。此时早已过了齐齐哈尔,列车减速她于大庆下车,我们准备抵达终点哈尔滨。

最后的一列绿皮火车进入了最后的一段行程。剩下的大部分乘客于哈北站下车,因为坐落于市区的哈东站正在维修交通不便,而我执意坐到哈东是为了在火车上跨过松花江大桥,或许还是因为有些不舍这趟行将消失的绿皮火车。我曾经是它风雨几十年来的忠实乘客,我也会是它最后使命里行将可数的有幸乘客,今天我将要走下它疲惫的身躯,再几天它将走进封存的历史。

如今已经进入全面高铁的时代,最近又一条西成高铁建成通车,往日西安至成都十个来小时的车程缩短至三个多小时,速度是这三十年来发展的突出标志。中国就像是一列高速运行的机车,所有人都以为搭上它就会奔向美好的生活。我也享受着高铁的便捷六个小时京沪高铁到达上海,而以前这个时间里我最多把车开到济南。高铁车厢里没有了以前的市井,人们各自在手机上寻找着故事和关注。提速的列车里人与人的距离拉开了,人与人的阶层明显了,富有者进入头等舱要保持秩序与舒适,中产者坐在经济舱想着速度与安全,工薪族把高铁当作赶去上班的捷运月票,农民工扛着麻包改乘挤得满满的卧铺大巴。社会在分层,人在分流,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差距的世界里。



当“解放”号“东方红”号依次完成使命走进历史,“改革”号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后,一部分人又先坐上了“和谐”号,随后“复兴”号启程出站了。然而,我们的整个社会是不是还要有一列“全民”号,让它承载着所有人的福祉,驶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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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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