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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的教授侯会。这一节，我们讲讲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陆游。

生于忧患，力主抗金

陆游（1125-1210）字务观，陆家世代读书做官，家中藏书超过万卷，可是陆游一出生就没赶上太平日子。出生的第二年，金人攻占汴京，他随父亲辗转逃回家乡山阴。一路上兵荒马乱的，刚刚记事的陆游，就饱尝了金人入侵、兵弱国危的痛苦。

陆游的家族有着忠君爱国的传统，抗击金人、痛恨权奸的思想，早就在他的心里扎了根。成年之后，他还真的遭到秦桧迫害。二十九岁那年，他到临安参加省试，刚好跟秦桧的孙子秦埙（xūn）同场考试。主考官陈之茂为人正直，按成绩把陆游取为第一，压过了秦埙。秦桧为此大为恼火，第二年参加殿试时，干脆把陆游刷掉了。直到秦桧死后，陆游才得以出头。

绍兴三十二年(1162)，孝宗赵眘(shèn)即位，起用抗金老将张浚（这不是中兴四名将的张浚，那个俊字是立人旁的，这个是三点水的），想要恢复中原。陆游自然是积极支持者。可是宋军出师不利，打了败仗，于是主和派又抬了头。陆游也被扣上鼓动用兵的罪名，免掉官职，回家赋闲。

陆游

直到四年以后，他才得了个夔(kuí)州通判的职务，夔州在今天四川重庆的奉节一带，我们还记得，杜甫曾在那里写过不少诗。陆游于是带着家眷沿江而上，千里迢迢到四川去赴任。他把一路的见闻逐日记录下来，写成《入蜀记》六卷。那是一部文笔优美的旅游日记，很有文学价值和地理学价值。

试马南郑，骑驴剑门

在夔州一待三年，陆游只感到苦闷。他不愿在这个偏僻山城混日子，很想到军前去效力。三年任满时，他的愿望实现了。当时的抗战派领袖王炎到川陕来做宣抚使，陆游于是来到南郑，加入了他的幕府。

南郑就是如今的陕西汉中。陆游常常登上城头，从那儿可以望到长安南山及金人的营垒。有一首《秋波媚》词，又题为“七月十六日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就是这时作的：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筑：一种打击乐器。酹(lèi)酒：洒酒祭奠，此处含有祷祝收复失地之意。◎南山：即终南山，主峰在长安城南。◎“灞桥”三句：意思说沦陷的长安正等着宋军来收复。灞桥、曲江，都是长安名胜。

秋日登高饮酒，遥望长安方向，诗人心情激动。人在南郑城头，心却早已飞越南山，飞到金人盘踞的长安，“灞桥烟柳，曲江池馆”这些名胜，应当盼着南宋军队去恢复呢！

陆游向王炎献计献策，还常常骑马到处视察踏看，最远到过大散关下，那里是宋金对峙的最前线。有时，他亲自披上铁甲，参加追击敌人的战斗。

那些日子，陆游兴奋极了。他觉得大反攻的一天就要来到了!可就在这时，朝廷一道命令，王炎被调回临安，一切反攻计划和准备全都化作泡影。陆游的情绪一落千丈，他只好再回四川，去接受新的任命。

由南郑入川，路经剑门时，诗人写了那首挺有名的绝句《剑门道中遇微雨》：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古代有名的诗人李白、杜甫、贾岛，都有过骑驴的记录，仿佛诗人注定要骑驴似的。陆游此时在细雨中骑着驴子经过剑门，他一定想到这些前辈诗人，于是自问：我这辈子难道只该是个当诗人的材料吗？——这话含着深深的感慨：昨天还准备做个马上杀敌的英雄呢，可那只是个梦。梦醒了，他发现自己仍不过是个驴背苦吟的诗人!

驴背苦吟的诗人

陆游缘何称“放翁”

不久，范成大来四川做制置使，请陆游到他的幕府做参议官。范成大跟陆游早有交往，他并不拿陆游当下属看待。陆游呢，在他面前也挺随便，两人常常在一块饮酒赋诗，高谈阔论。

同事们却有点看不惯，觉得陆游这么不拘小节，太狂放了点。陆游听了这些冷言冷语，索性自号“放翁”，每天出入歌楼酒馆，饮酒赋诗、斗鸡射雉。其实他这是有意麻醉自己呢，他何尝有一天忘记过收复失地？

此时陆游有一首乐府诗《关山月》，诗人感叹说：自从朝廷与金人议和，十五年过去了。贵官们只知歌舞升平、醉生梦死，战马肥死在马厩里，兵器也都朽坏了。壮士空怀报国之心，又有谁能理解？至于戍边而死者，更是白白丧失了生命! “……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自古中原也有战乱，可哪有让外族在那儿长期盘踞、传宗接代的呢？中原的遗民忍辱含垢期待着光复，今夜不知又有多少人在伤心落泪呢!

陆游在四川度过八个年头，这中间，他饱览了川中的名山大川，尤其在南郑前线经历了抗金斗争。豪纵的军旅生活、雄浑的边塞气氛，深深感染了诗人。他好像突然领悟到“诗家三昧”，也就是做诗的诀窍，他的诗越来越成熟，形成雄浑奔放、明朗流畅的风格。——为了纪念这段川陕生活，他把诗集题为《剑南诗稿》。

《剑南诗稿》书影

柳暗花明又一村

以后他回到江南，做了几任地方官，又在家乡山阴闲居了几年。六十二岁时，他接到任命，到严州做知州。就在这一年，他写了那首有名的七律《书愤》：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长城：《南史》记载，南朝大将檀道齐被宋文帝冤杀，临死前悲愤地说：你这是自毁长城呀!后人常以长城喻大将。自许：自我期许。◎出师一表：指诸葛亮的《出师表》。“千载”句：意为千年来有谁能跟坚持北伐的诸葛亮相比?伯仲，指兄弟排行，这里有不相上下的意思。

在前两句里，诗人回想起壮年时的雄心，自嘲说：那时把北伐看得过于容易了。接下来的“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分别指宋军在镇江抗击金人以及诗人在南郑前线的经历。五、六两句“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是诗人的感叹：他自命是“塞上长城”，雄心勃勃，可如今事业无成，镜子里头发倒先白了。但诗人并没有灰心，他佩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诗的最后一联“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似乎在说：我虽然老了，却还想效法诸葛亮干一番事业呢!

全诗感情沉郁，却又自有一种雄健豪放的气度。“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一联，更是吟咏战争的名句。

两年任满，陆游回到朝廷。这时光宗赵惇（dūn）即位，陆游连上奏章，劝新皇帝励精图治。可是新皇帝根本不想有所作为。奸邪小人们忌恨陆游，乘机以“嘲咏风月”为罪名，罢了陆游的官职。陆游只好再回山阴。

“嘲咏风月”算是什么罪名？陆游气愤之余，索性把山阴故居取名“风月轩”，以示讥讽。此后十二年，他一直在山阴乡下过着隐居生活。他亲自参加劳动，还不时骑了驴子、带了药囊到四乡给百姓们看病，家乡的农民都欢迎他。

陆游的诗，并非一味的慷慨激昂，也有平静温和之作。举一首七律《游山西村》，那还是陆游四十二岁时隐居山阴所作：

莫道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腊酒：腊月酿制的米酒。足鸡豚：鸡豚丰足，这里指待客的菜肴很丰富。豚(tún)，小猪。◎春社：立春后第五个戊日，农家在这一天吹箫打鼓，祭祀土地神，祈求丰年。◎闲乘月：趁月色闲游。无时：不定准，随时。

乡村的春景在陆游诗中变得多么有味道。农家自酿的酒虽然浑浊，可农民招待客人那股热情劲儿却让人感动。诗人在乡间闲走，看到春社临近，农民们吹箫打鼓演习祭礼，那服饰冠戴还是古朴的式样呢。

陆游此时离开官场，心里倒很轻松，他想：从今以后，若是总能像这样趁着月色随便走走，拄着手杖随时叩门跟农民朋友聊聊天，倒也满惬意!

诗中“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联，是千古传诵的名句。那既是优美的写景联语，又含着某种哲理，经得起咀嚼玩味。

好，陆游我们先说到这儿，下一节我们还将欣赏更多的陆游诗歌，包括那首著名的《示儿》诗，以及他的词作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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