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聃
2023-05-16·阅读时长7分钟
“听说贝克汉姆和费德勒都来了?”
“没看到啊,不过谷爱凌要来的消息,我还是从Ins上发现的。”
“已经有人在我的社交媒体上留言,求‘蹲一个’张艺兴或者蔡徐坤。”
听着这段对话,还以为他们讨论的是时装周,环顾一圈,这里是“钟表与奇迹”(Watches and Wonders,后文简称“W&W”),目前硕果仅存的国际化、线下高级钟表展会。
上午8点半,礼貌而机械的“允许进入”夹杂着短促而有序的刷卡声,在展馆入口循环回响。渲染钟表文化的书廊没那么多人问津,倒是专供社交媒体打卡的拍照亭一直排着长队。展厅的布局就像一个躺着的时间沙漏,时隔三年重回线下的W&W,让人有一种恍惚的穿越感,仿佛向左便踏入了巴塞尔钟表珠宝博览会,向右则是昔日的日内瓦高级钟表沙龙。
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到2020年之前,以“私密而尊贵”著称的日内瓦高级钟表沙龙和以“全面而细分”闻名的巴塞尔钟表珠宝博览会,一起扮演着高级制表业内的核心角色,在每年的1月和3月分别吸引全球供应商与服务商、VIP客人和收藏家飞往瑞士。然而,租金昂贵、尾大不掉的巴塞尔博览会日渐丧失行业凝聚力,就在考虑如何通过数字化的方式自救时,被疫情终结了百年历史。
如果说巴塞尔博览会的落幕象征着庞大冗杂的传统钟表行业,又一次在大潮流的冲击下被动“瘦身”,那么日内瓦沙龙的走势,则可以被视为“更高端”以及“更小众”品牌在摸索方向时的“灯塔”。同样面对不可抗力的影响,日内瓦沙龙随即以W&W之名推出数字化表展。三年时间里,W&W吸纳的品牌从最初的高级钟表沙龙参与者,扩展到曾为巴塞尔的忠实拥趸,形式也从线上回到了线下。今年的官方参展商共有48家(算上同期在日内瓦周边地区展示的品牌约180家),相比去年,又有10名新成员。
在两大表展分庭抗礼的年代曾有一句玩笑话:从腕表品牌的“政治格局”来讲,巴塞尔和日内瓦其实代表了瑞士境内资本和瑞士境外资本的竞争,百达翡丽和劳力士都属于前者,而日内瓦沙龙的主办方之一的历峰集团来自南非。面对严峻的市场局面,任何形式的阵营划分显然都不如共同发展来得实际。据说2023年W&W成立了新的组织委员会,百达翡丽和劳力士都以官方身份进驻,和卡地亚的母集团同属主办方,这也算是一种“正名”了。
重新出发的W&W结合了“时装周的热闹”和“艺术展的调性”。环顾展厅,大部分展厅的设计跟以往完全不同了。在Clément Vieill艺术装置的演绎下,放大数十倍的机芯部件在爱马仕展厅空中回旋,参观者可循着多条路线深入其中,就像在机械腕表的精密构造里探游。万宝龙展厅矗立着一支巨大的笔头,这件出自法国游牧视觉艺术家Marie De La Ville Baugé之手的钟摆书写装置,在一块形似腕表表盘的圆形画布上缓慢地“笔耕不辍”,历时4天完成一幅冰川画作。万国表展厅门口那辆奔驰C-111-III古董跑车与同属20世纪70年代“形式服从功能”的典范工程师系列腕表相互呼应。罗杰杜彼的展厅更像未来实验室,高耸的巨大屏幕上浮动着物理公式,一只机械狗满场追着参观者嬉闹。这些脱离了“展柜、放大镜和表”的呈现,试图吸引老牌腕表鉴赏家以外的观众,其重点仍然是工艺、精准度和性能,但却换了一种全新的讲述方式。
与此同时,线上的社交媒体打卡、热点标签话题互动应有尽有,可以看出“傲慢”的硬奢行业正在做出转变。奢华二手腕表分享和交易平台WatchBox的执行主席发现,疫情以来,线上二手交易市场迅猛增长,尤其是二三十岁的买家积极涌入;对于瞄向更高端腕表的藏家来说,他们的年纪相较以往也更年轻了。根据德勤的数据显示:受访的“95后”顾客中,约有三分之一的人认为,拥有手表变得更加重要,这一观念比受访的“90后”强烈很多(仅有17%的“90后”持同样想法)。
面对市场的变化,奢侈品牌们也都在积极调整策略。卡地亚高级副总裁、全球市场及传讯总监Arnaud Carrez在采访中回应,“Z世代(‘95后’)年轻人的沟通方式更为数字化,他们善于运用这种方式,对世界的了解更为广泛,他们有兴趣,也有很多渠道获取到信息……因此,我们需要保持创新活力的同时,采用更为丰富的内容和形式来与他们沟通”。为了接触到“习惯于在屏幕上看到一切”的“95后”,Snapchat开发了一个允许人们通过智能手机或平板电脑虚拟试用手表的应用程序,在上面可以选择卡地亚的旗舰型号。
宇舶表一边将偶像张艺兴纳入品牌大使的行列,和足球、当代艺术等领域的名人一起,以“融合的艺术”为概念连接流行文化,一边携手村上隆推出13款NFT数字作品。这13款NFT数字作品与表展上展出的13款全新限量典藏腕表息息相关,其中12款腕表通过官网发售,每一位买家可获得相应的NFT作品。仅有成功收集12款NFT数字作品的人,才有资格购买第13款腕表。由此看来,虚拟现实和数字货币便是头部奢侈品牌所谓的“更为丰富的内容和形式”,以此来连接不带手表的数字原住民,甚至说服他们改变习惯。
另一种“派别”像万宝龙等品牌,则着力于价值输出。全新1858系列提出“无氧”概念,44毫米钛金属表壳经除氧和完全密封处理。一方面,这一设计致敬了世界高峰以及勇攀巅峰的登山家——尼尔玛·普贾和莱因霍尔德·梅斯纳尔,他们都曾在不依靠供氧辅助设备的情况下登上珠峰;另一方面,在无氧环境下,腕表机芯的使用寿命也更长。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腕表被认为是成功人士才会选择的品类,而作为登山专用设备推出的1858系列无氧腕表,更像是为有创造力和冒险精神的人设计的。
然而,无论形式和内容如何丰富,都不会撼动奢侈品的内核。伯爵首席执行官本杰明·科马尔相信,“奢侈品本身是个关乎吸引力的行业”,追求“令人惊叹的效果”才是其根本。这解释了,为什么伯爵两款项链时计,要在链饰上采用扭索金工,耗时130多个小时,从一缕金线入手,将其制成线圈,再逐一手工扭转。也解释了展馆中其他品牌中那些看似“毫无必要”的绚丽,比如,豪雅为了获得理想中璀璨的表壳,开创性地采用实验室培育钻石,让设计师不受限制。
每一个整点之后,梵克雅宝展厅里都会传来一串清脆的音符,向人头攒动的方向找去,就会发现音乐的源头——梦醒仙客来自动机械装置。所有手机的摄像头都在对准碗状青蓝色矿石底座之上,花蕾盛开,粉蝶振翅翩飞的过程。通过参观者手机屏幕的放大效果,不得不感叹蝴蝶展翅拍翼的姿态是如此的栩栩如生。这样复杂的动偶装置通常都是孤品,只有在表展期间才能一见。它和比邻的另一件蝶隐水中花自动机械装置,均出自机械大师弗朗索瓦·朱诺(François Junod)之手。去年的日内瓦钟表大赏(GPHG)中,朱诺获得了“评委会特别奖”,这一奖项的分量相当于钟表行业的“终身成就奖”。
18世纪是动偶的全盛时期,制表师雅克德罗便是凭它讨得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的欢心。随着电子产品的普及,人们对纯机械式的自动机械装置的需求急剧下降,仅剩少数匠人让这项手艺存续下来,朱诺便是其中之一。见到他本人,跟预想中的匠人气质相符,即便穿着西装,也能从敞开的衬衫领口看出他不习惯这般拘束。他不仅创造出能进行复杂的绘画和用拉丁语写镜像文字的达·芬奇动偶,还有能随机写出1458首诗歌的普希金动偶,后者由硅谷大亨为其妻子向朱诺定制。
朱诺的作品让人联想到电影《雨果》中用钢笔书写的机械人偶,剧中它作为一种连接过去的情怀符号而存在,而现实中的动偶并不是只有情怀而已。在朱诺看来,藏家们既看中动偶独一无二的稀缺性,又惊叹于机械能呈现出超乎他们意料的幻象。无论购买者来自瑞士、美国还是新加坡,当他们看到一个原本没有生命的物体“活”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总是类似的,混合着敬畏和惊喜,这让朱诺联想到自己童年看到瑞士雕塑家让·丁格利作品时的兴奋。现代科技对这项传统工艺的影响多体现在材质和精进程度上,而在力学和机械原理方面,几乎没有全新的革新,能依靠的依旧是游丝、齿轮、螺栓和螺丝。“关键是你如何将所有元素放在一起,如何使用它们,这就是无限可能性开始的地方。”
高级制表的复杂机械机制乃至所有奢侈品的“硬核”,永远是向传统、向手工致敬。它们仿佛在说,因为创造力,哪怕用最古老的方式,做到极致也可以达到用科技手段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就像制表大师弗朗索瓦·保罗·儒纳(François-Paul Journe)所说:“制表技术可以算得上化石一样陈旧的科技了,大多数情况下没人需要带表去看时间。我们在卖弄两三个世纪以前就存在的、毫无用处的概念,但我们卖弄的方式可以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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