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国产喜剧“天花板”回归，能再次成为爆款吗？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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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一个情景喜剧的时代吗？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赵本山虽然多年未登春晚，但今年春节期间的荧屏上他高频出现。《乡村爱情17》里，象牙山的故事持续上演；《鹊刀门传奇2》中，他化身鹊刀门掌门，在江湖与厨房间切换自如。

特别是武侠情景喜剧《鹊刀门传奇2》，延续了2023年《鹊刀门传奇》的好口碑。虽然《我爱我家》《东北一家人》《家有儿女》《武林外传》等经典情景喜剧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观众，但也不必讳言，情景喜剧已经陷入漫长的萧条期，多年来再难有能够给全民带来欢乐的情景喜剧了。

在观众的喜剧选择愈发多元的背景下，赵本山领衔的《鹊刀门传奇》系列，能否复苏情景喜剧创作，甚至重回巅峰？

文｜从易

国产情景喜剧为什么不火了

《鹊刀门传奇》系列定位为武侠情景喜剧。但事实上，它与传统情景喜剧的形态已有较大的不同。

情景喜剧起源于20世纪40年代的美国广播剧，后经电视媒介发展成熟。与一般的电视喜剧相比，情景喜剧具备一些鲜明特色。场景设置上，情景喜剧多以单一场景或有限的几个场景为主，如家庭、办公室、客栈等，固定场景增强了观众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剧情结构上，情景喜剧以单元剧模式为主，每个单元有独立完整的故事，观众可以随意选择一集观看，不影响对剧情的理解；表现手法上，情景喜剧通过高密度的台词包袱制造笑点，且常常运用罐头笑声或现场观众笑声来增强喜剧氛围，强化“剧场感”……

《鹊刀门传奇2》剧照

留学美国的英达接触到美国情景喜剧，回国后，1993年，英达创作并执导了我国首部情景喜剧《我爱我家》，固定的家庭室内场景搭配观众的笑声，营造出真实且具有互动感的氛围，标志着国产情景喜剧的正式诞生。

《我爱我家》以北京一个六口之家的日常生活为蓝本，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与家庭的深刻变化。剧中人物形象鲜明，性格各异，台词犀利幽默，对当时社会上的形式主义痼疾与官僚特权等不正之风，进行了幽默化处理与巧妙的讽刺。

《我爱我家》的成功播出，激发创作者的热情，推动国产情景喜剧的早期探索与发展。英达趁热打铁，成立情景喜剧公司，开启系列情景喜剧的创作之路。1997年的《候车大厅》《新72家房客》，1999年的《心理诊所》《中国餐馆》等均颇受好评。

《我爱我家》剧照

进入新世纪，国产情景喜剧迎来巅峰时期。英达公司创作的一系列情景喜剧持续保持着较高的水准和影响力。2000年的《闲人马大姐》，注入更具烟火气的平民视角，通过马大姐层出不穷的调解行动，制造出令人捧腹的错位喜感，又在笑声中暗藏对单位制解体、消费主义兴起等社会议题的温和叩问，在柴米油盐中折射转型期的社会肌理。

2002年的《东北一家人》，通过牛永贵一家三代在工厂宿舍区的嬉笑怒骂，将下岗潮的阵痛转化为黑色幽默与市井智慧的混合体，保留着对集体主义生活方式的温情回望，也透露出市场经济冲击下的价值错愕。

《东北一家人》剧照

在英达作品持续发力的同时，尚敬导演的情景喜剧异军突起。2002年，《炊事班的故事》以部队炊事班为背景，凭借幽默的剧情、鲜活的人物形象风靡大江南北，从2002年到2007年总共播出了三季，成为军旅题材情景喜剧的经典之作。

2006年，尚敬执导的《武林外传》播出，其将武侠江湖“坍缩”为同福客栈的微观社会，用后现代拼贴手法戏仿金庸古龙经典，在飞檐走壁的武侠外壳下注入职场生存、消费伦理等现代性议题，将网络段子、方言梗、外语谐音熔铸成语言狂欢，打破第四堵墙的元叙事消解传统情景喜剧的真实幻觉……《武林外传》以解构主义的狂欢姿态，开拓情景喜剧的美学疆界。

《武林外传》剧照

情景喜剧的巅峰时期，除了英达和尚敬的作品，还有一些优秀的作品涌现，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繁荣景象。2000年广东电视台播出的粤语情景喜剧《外来媳妇本地郎》，以广州一个普通家庭为背景，讲述来自不同地域的媳妇与本地家庭之间的故事，一播就是20多年，并于2023年7月获吉尼斯官方认证，以4330集的新纪录成为世界上播出最长、集数最多的情景喜剧。但由于收视和收益等原因，目前该剧已变相停播。

《外来媳妇本地郎》剧照

2005年播出的《家有儿女》，围绕北京一个普通重组家庭展开，五个性格迥异的家庭成员在同一个屋檐下碰撞出无数笑料。它承载着90后、00后的童年记忆，探讨的家庭教育、代际沟通等话题至今仍具现实意义。

《武林外传》剧照

2009年起，80后年轻导演韦正执导的《爱情公寓》系列，通过一群年轻人在公寓里的生活故事，展现当代年轻人的爱情、友情和梦想，该剧抓住互联网浪潮，吸引许多年轻观众。不过，该剧对多部美剧的像素级“模仿”，也引发持续十年的道德审判。

概言之，巅峰时期的国产情景喜剧故事各异，它们分享着三个最为关键的共同点，陪伴性、喜剧性与讽刺性。

《爱情公寓》剧照

彼时情景喜剧是荧屏上的常客。它以单元剧形式展开的故事，就像生活的切片，观众常常能在角色的嬉笑怒骂中找到自己的影子，鸡毛蒜皮的温情叙事消解了现实的沉重感，维系着人们内心的道德想象，成为漫长岁月里贴心的陪伴；国产情景喜剧还有着不可忽视的讽刺性，以语言狂欢为武器，毫不避讳地针砭现实、戏谑权威，在轻松诙谐的剧情中，深刻地反映出特定时期社会的种种问题。

进入2010年代，国产情景喜剧逐渐走向衰败，这与其自身特征的局限密切相关。情景喜剧多以室内场景或单一场景为主，虽然能够降低制作成本，但也导致视听语言存在短板，舞台感和小品味较为浓厚，镜头语言相对简单，无法给观众带来丰富的视觉享受。

《鹊刀门传奇》剧照

剧本是情景喜剧的灵魂，好的剧本需要编剧具备对生活的敏锐观察和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许多编剧既缺乏对生活的深入体验和观察，无法捕捉到生活中的真实细节和幽默元素，又不能熟练运用各种语言技巧制造笑点，情景喜剧的文本脱离现实，剧情老套，笑料重复，单调无趣。

作为一种具有社会批判性的艺术形式，情景喜剧原本应通过幽默诙谐的方式对社会现实中的丑陋现象进行针砭与讽刺。由于种种原因，许多情景喜剧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失去了讽刺的锋芒，再难给观众带来酣畅淋漓的快意。

既有内部桎梏，还有外部压力。在当下媒介生态中，短视频平台的崛起改变了喜剧消费习惯。大量短平快的搞笑短视频充斥，甚至短短几秒就能精准击中用户笑点，观众对喜剧的铺垫缺乏耐心。

新兴喜剧形式也对情景喜剧造成冲击。以《脱口秀大会》为代表的脱口秀综艺，凭借犀利的观点、幽默的表达，将生活中的点滴趣事与社会现象巧妙融合；以《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为代表的喜剧竞演综艺，以多样的喜剧形式呈现生活、针砭现实……新兴喜剧形式凭借社交媒体的传播优势，话题度和热度迅速攀升，吸引了大量有可能投向情景喜剧的观众群体。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剧照

2020年以来，陆陆续续也有一些情景喜剧节目，反响普遍惨淡。2020年《爱情公寓5》在争议中完结，韦正打造的全新情景喜剧《破事精英》（2022）、《破事精英2》（2023），口碑不错，但影响力大减；情景喜剧综艺《开播！情景喜剧》两季豆瓣评分均不及格，孵化而出的情景喜剧《家有姐妹》（2022），固然由杨超越、柳岩、范明领衔主演，但收视率惨淡，评分人数少得豆瓣至今未开分；去年尚敬导演的积压多年的武侠题材喜剧《欢乐英雄》播出，口碑热度均不佳，与《武林外传》天差地别……

《开播！情景喜剧》剧照

2023年播出的《鹊刀门传奇》热度口碑均不俗，2025年的《鹊刀门传奇2》继续保持，堪称2020年代情景喜剧的“希望之星”。

要好笑，也要“讽刺”

《鹊刀门传奇》系列并非传统范式下的情景喜剧，也正是如此，它或能提供某种“扬长避短”的示范。

情景喜剧首先需要“避短”。传统模式将“情景”窄化为棚拍，观众的视角也常常被死死地固定在一个狭小的场所之中（偶尔有外景，但非常少），这极大限制了故事的拓展空间和观众的视觉体验；千篇一律的罐头笑声，也早已让观众感到审美疲劳，有时不仅无法真正引发观众发自内心的共鸣，反而成为一种干扰。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情景”不必单一，相对固定即可，在情节推进时，还需要根据故事情境进行适当拓展。

《鹊刀门传奇》系列打破传统棚拍模式，将江湖搬进实景——竹筏上的寒江孤影、山林间的“缩圈吃鸡”、渔村码头的烟火市井，构建出一个流动江湖。导演之一的吴迪（世界武术冠军）将硬核武侠基因注入喜剧肌理：西门长海与倭寇在水面上的打戏，寒江孤影，一人一剑一叶扁舟，刀光剑影间尽显江湖豪情，既避免了场景单调带来的审美疲劳，也让观众感受到真实的江湖氛围。多样化的场景为镜头运用、画面构图和光影效果等提供了更多可能，丰富了观众的视觉和听觉体验，提升了剧集的观赏性和艺术价值。

《鹊刀门传奇》剧照

情景不再单一，也拓展了情景喜剧的叙事模式。

传统情景喜剧场景固定单一，叙事多为“一集一事件”，存在故事重复、缺乏整体连贯性的问题。《鹊刀门传奇》采用“主线+单元”的复合结构，将故事场景从鹊刀门小院扩展到整个辽东江湖，抗倭这一主线贯穿全剧，西门长海暗中抗倭、西门长在顶替身份，这条主线串联起多个单元故事。这一叙事模式既赋予剧情整体性，增强了故事的连贯性和逻辑性，又保持了单元故事的相对独立性，每个单元都有独特的笑点和情节。

情景喜剧要“扬长”，就要把它的陪伴性、喜剧性和讽刺性，进一步发挥到极致。

有限的场景、熟悉的人物以及家长里短的言语交锋，赋予情景喜剧浓厚的陪伴性。在疲惫的一天结束后，打开一集情景喜剧，就像与老友相聚，沉浸在那些平凡又有趣的故事里，感受着温暖与陪伴，暂时忘却生活的烦恼。这也意味着，情景喜剧虽然“情景”要开阔，但情景也仍然具有相对的固定性，幽默诙谐、贴近生活又充满智慧的日常对话是推动剧情发展的关键，也是引发观众笑声的核心。

由此，《鹊刀门传奇》系列虽有江湖叙事，但鹊刀门这个小院仍然是最主要的故事场景，承载着西门长在与徒弟郝盟、赵德柱、姜玉郎等众多角色的故事，这几个主要人物的家长里短构成故事主体，让观众在欢笑中感受到江湖背后的生活百态。

《鹊刀门传奇》系列在喜剧性的呈现上得天独厚，也不遗余力。

东北方言的“玉米碴子味儿”自带喜感，小品式台词设计，笑点密集如连珠炮，符合短视频时代观众的注意力习惯，又以东北喜剧特有的“蔫坏”气质，让笑点不流于浅薄；赵本山是喜剧大师，宝刀未老，恰到好处的自然表演精准地戳中观众笑点；剧情设置上，各种意外和反转不断，西门长在以厨子身份冒充武林盟主，形成“怂包大侠”的极致反差……

讽刺性是情景喜剧灵魂所在，它既为情景喜剧带来喜剧效果，也赋予它一定的深度和内涵。不同于直接的批判，情景喜剧通过对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社会现象、人性弱点以及各类问题进行夸张化的演绎，以幽默的方式将这些现实的痛点展现在观众面前，让观众在欢笑中领悟到背后的深意。

也正因为有讽刺性，《我爱我家》《东北一家人》等经典的情景喜剧得以精准反映转型时期的社会心态。在社会转型阶段，人们的价值观、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都经历着巨大的变化，矛盾与困惑丛生，情景喜剧没有回避这些复杂的现实，而是以一种诙谐幽默的方式将其搬上荧幕在欢笑中直面转型期的迷茫与阵痛，找寻到共鸣与慰藉，成为时代变迁中生动且珍贵的文化记录。

《鹊刀门传奇》系列较好保留了情景喜剧的讽刺特色。它充分利用单元剧情独立性和碎片化的特点，触及现实生活中的各种话题，以嬉笑怒骂的方式揭示生活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