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陈连山，欢迎进入《山海经》的世界。世界上存在奇异人种吗？存在野人吗？人们所说的所谓喜马拉雅雪人，北美的大脚怪或是湖北神农架的野人存在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根据现代脊椎动物学的研究，世界上现存的所有人类，不管是黑人、白人、黄人，在动物学分类里都是同一个人种，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人科人属，同一人种的动物。

古人为什么会想象奇异民族的存在？

那么古人为什么会想象还存在着很多奇异民族？跟我们从长相到文化都不一样的怪异人种？《山海经》里记录了那么多的奇怪人种、奇怪国家，这是怎么回事？这一讲我们就来仔细谈谈这个问题。

《山海经》总共18卷，除了《五藏山经》5卷之外，其他的13卷包括《海经》和《荒经》以下总共13卷，记录的都是远方民族、远方国家，那些民族、那些国家的人都跟正常的人完全不一样，体型上跟正常人不一样，文化生活也不一样，是完全奇异民族、奇异人种。这跟科学完全对立，科学结论是现存所有人都是一个人种，那个时代有那么多其他的怪异人种吗？考古学一点没发现。所以应该是想象的。

穿胸国vs结胸国

《山海经》里所描述的民族外形跟我们是不一样的。比如《海外南经》是《海经》的第一篇，一开篇就写了一个奇怪的民族——穿胸国。为什么叫“穿胸国”？经文里说，这个国家的人跟正常人不一样，正常人胸口是很完整的，那地方的人胸口有一个大洞，洞穿前胸后背，有个窟窿眼，有窟窿眼人早死了，那就是个奇异民族。

关于这个民族，古代其实有个神话，《山海经》是个地理志，对这个东西只记录，没有做详细说明。郭璞在注解《山海经》的时候，专门解释了背后的神话：大禹治水成功之后，他就被舜帝封为夏后氏，成了一个诸侯国国君，有很高权力，于是他就在会稽山（现位于浙江绍兴）召开了诸侯大会，要讨论一下各自的功劳，治水过程是大家共同奋斗的结果，他要计算一下个人的功劳。因为这是个特别重要的会，大家都很踊跃参加，可是有一个诸侯迟到了，谁？防风氏。防风氏大概有点狂妄，迟到了，大禹为了树威直接把他杀了。迟到是一件小事，上课迟到顶多在外面罚站，现在还不允许罚站，却给他杀了。防风氏很冤枉，正常情况下迟到打两军棍也就算了，这次把人杀了，所以他的神魂灵充满了怨气，想方设法来报复。大禹在巡游全国的时候，被防风氏的魂灵看到了，神话里魂灵也能活动，他就悄悄射了大禹一箭，想暗杀。大禹的车不是马拉的，是龙拉的，龙是神圣动物，为神服务，极其灵敏，它发现了这种企图，龙立刻高飞，躲过了这一箭。防风氏的魂灵吓坏了，当年因为迟到就被杀头，这一次暗杀罪行大了，于是就畏罪自杀，拿了一把匕首给自己胸口扎了一刀，死掉了。但这个事发生了之后，大禹反而警醒：他之所以刺杀我，是因为有怨气，当年我杀他是杀得有点过了，我为了立威，因为他一个小错误直接杀头，是有点处理过当。所以他后悔了，后悔怎么办？采取补救措施，大禹找来了不死药，把不死药放到防风氏魂灵的尸体上，于是防风氏的魂灵居然复活了，现实地复活了，死了两次都活了。活是活了，但是留下了一个痕迹，胸口有个洞。他活了之后，后来就繁衍出了一个民族，形成了一个国家就是穿胸国，因此穿胸国的人胸口都有个洞。这是完全想象的，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人种。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山海经》说了穿胸国之后，还说了另外一个国家结胸国。什么叫“结胸”？就是人的胸口中间稍微凹一点，两边稍微突出，结胸是整个胸部左右并在一起，长在一起，所以胸部特别发达，像鸡胸一样，这正好跟穿胸国形成对立，一个有个大窟窿，一个鼓得高高的，形成一个对立。回头我再讲为什么对立。

小人国vs大人国

《山海经》里还有一个“小人国”，人都特别矮小，有的书讲到这个神话说小人国只有“三尺高”，有的时候更矮只有一尺半，他们都害怕被水鸟给吃掉，证明特别小。跟小人国相反，还有一个“大人国”，大人国就比正常人大很多。这是为什么？这其实是以正常人为中心，往小里想想到极端就是小人国，往大里想想到极端就是大人国，正常人的胸口是两边稍微突出一点中间凹一点，把它往两个极端想，一个极端就中间是有窟窿的，一个极端是中间鼓得高高的，其实也是以正常人为中心，往两个极端想象。

长臂国vs长股国

除此之外，这种类似互相对立的民族形象还有好多，比如有“长臂国”，这个国家的人的胳膊特别长，长到什么程度？比刘备的胳膊还长，刘备是双手能过膝盖，人家的胳膊更长，能直接到海里抓鱼，不用弯腰，直接到海里抓鱼；跟它相反就是“长股国”，长臂是胳膊长，长股是腿特别长，站在水里淹不死，这也是从正常人短胳膊、短腿往两个极端发展，一个是特别长的胳膊，一个是特别长的腿。

女子国vs丈夫国

还有一个更神的国家叫“女子国”，这个国家只有女的没有男人，怎么繁衍？当然其他书里的神话说这个国家的女人想怀孕，就到一个池塘里坐一下，池塘水就能让人怀孕，就能解决这个问题；跟女子国相反的就是所谓的“丈夫国”，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的国家，在《海外西经》里有记载，所以女子国和丈夫国又是互相矛盾的。处在他俩中心的是什么？既有男人又有女人，那就是周民族自己的社会。

▲《大荒西经》之 女子国与丈夫国，孙晓琴 绘制，来自《山海经全集精绘》，清华大学出版社

远古先民的“民族自我中心主义”

《山海经》一般情况下是不描写本国人的，只有一个例外在《海外西经》。《海外西经》讲到一个西周之国，不是我们现在说的西周王朝，是周民族早期的首都（在宝鸡附近的岐山县），那是周民族占领全国之前的老首都，相对于西安而言，就是在西部，所以叫西周之国。西周之国的人是一切正常的。文里说，这个国家既有男人也有女人，而且从事农业生产，吃五谷，人际、家庭关系特别好，父慈子孝，他们是正常的，有道德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其他民族都是长得奇怪的，都是没有文化的，要么是吃腥膻的、吃肉的狩猎民族或畜牧民族，在农业民族看来那都是野蛮民族，他们吃的食物不光是吃肉，那时还是生着吃，叫“不火食”，“火食”就是用火加工过的，烤熟、煮熟的是熟食，熟食是有文化的标志，“不火食”就是生食，生食是动物的标志，是文化低级的标志。

所以由此可见，中国民族把自己描写成一切正常，其他民族都是怪诞、怪异、不正常。这样大家就能猜出来，他们想象出来的那些远方奇异民族、怪异民族，那些低等文化是干什么？都是来证明自己是优秀的民族，自己是正常的民族，自己是拥有高级文化的民族，这就是远古人类普遍存在的“民族自我中心主义”。

到现在为什么我们叫“中国”？因为古代一直认为，我们处在世界中心，其实我们是生活在东亚这块大陆上的，并不是世界中心，世界没有绝对的中心。每一个民族过去都认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世界中心，所以《山海经》时代的人，周民族也没有逃脱出这条规律，他们也有这种“民族自我中心主义”的思想。这种思想其实很根深蒂固，不光老百姓这么想，很多知识分子也这么想，比如圣人孟子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思想在远古时代有一定的正面价值，因为它使人们相信自己这个民族是上帝的选民，是神灵眷顾的民族，生活方式是伟大的、光荣的、神圣的，这样可以增强民族凝聚力，在抵御外族入侵的时候，在保存民族薪火相传这方面有正面价值；但它是有偏差的，对其他民族容易产生误解，容易产生歧视。好在远古时代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交流很少，有误解，也不至于发生太多的问题。但是发展到了今天全球发展时代，如果对其他民族还是有歧视，还是维持着民族自我中心主义，一定会引发很多的矛盾，所以这一点是需要我们特别注意、特别警惕，中国要改革开放，要走向世界，必须抛弃民族自我中心主义的偏见。

到这为止，我就把《山海经》里所描写的奇异民族给大家做了介绍，这些奇异民族不是随便想象的，它是按照一定的逻辑规则来想象的。这里我就又提示大家，神话不是随便想象的，不是娱乐的，它是通过建构出一个虚构、想象、怪异的其他民族的形象，来肯定自己是正常的，自己的文化是高级的，自己的民族是优秀的，是来进行民族自我认同的一种手段。这个手段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可以加强民族凝聚力，坏处是对其他民族有偏见、有误解，容易导致民族矛盾，尤其在现代社会，如果不把这种民族自我中心主义排斥掉，我们是无法走向世界，无法融入全人类。我就讲到这，谢谢大家。

（本节配乐：刘子源 - 山海经——肥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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