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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与伴:被忽视与误读的成长世界

作者:徐菁菁

2020-05-20·阅读时长32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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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孩子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交时间,没有干过坏事,没有干过蠢事, 也没有干过无聊的事,就这样在成人的世界里长大了。这些孩子往往缺少孩童的鲜活


孤岛童年

“要不要上网课?”疫情停课期间,这个问题一度让北京童语自然幼儿园园长左洁如感到左右为难:一方面,疫情破坏了家庭生活的基本秩序,时间一长,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情绪问题在家庭内部爆发,家长孩子乱作一团。开网课有可能帮助正常秩序的重建。但另一方面,一个又一个稚嫩的个体,孤独地面对电子屏幕上的老师,这和幼儿园的正常生活大相径庭。孩子能够从中获得足够的支持吗?上了几次网课后,左洁如决定做个尝试:组织一次“云约见”。老师们开了一间网络会议室,让每个孩子都能看见彼此,能够凑在一块儿聊聊天。

“孩子们,你们现在最想做什么?”一位老师发出问话。“最想玩躲猫猫!”说着,孩子Yvan用双手遮住了小脸,在屏幕那边认真数起数来。瞬间,屏幕上的一张张小脸都不见了。有的小朋友蹲在屏幕下方,有的小朋友躲到屏幕一边。Yvan数完数了,他把小手放下,露出小脸。“Yvan,我看到你咯!”“小汤圆,我看到你咯!”“芊芊,我看到你咯!”被“抓到”的小朋友笑作一团。孩子们的突发奇想让老师们目瞪口呆,但细想起来,合情合理。对3岁左右的小孩子来说,躲猫猫的时候被找到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他们非但不会很认真地找个地方,想办法让别人找不到自己,相反,更多的时候,他们会主动站出来告诉别人:“我在这儿呢!”

一场云上的躲猫猫玩了20分钟。许久不见的孩子们变得开心和熟稔起来。他们开始争相分享自己的新消息。“我长了一颗新牙!”“我买了一些中文书,打算用来认字!”“这是我做的彩泥,还有海草,海草上是鱼产的卵。”“我和妈妈一起擀面,做馒头。”“我会骑平衡车啦,骑平衡车下坡,还会骑滑板车,我什么车都会骑!”有的孩子在镜头里现场展示了自己的新技能——翻跟头,有的吹了口琴,有的教大家怎么戴口罩,最小的一个孩子只有一岁多,在视频里给大家用小小的手指头比画了心。孩子们兴奋的笑脸,让左洁如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北京童语自然幼儿园园长左洁如(于楚众 摄)


左洁如的担忧和常年从事家庭教育指导工作的心理咨询师宫学萍不谋而合。疫情期间,宫学萍发现,很多家长都在担心上网课效果不如现场教学,但很少有人关心另一个问题:孩子隔离在家,彻底没有了玩伴。有些孩子出现了睡眠障碍和情绪问题,家长们考虑各种可能的原因,但往往不会想到同伴互动是孩子日常疏解情绪和压力的重要渠道。

类似的,这段时间,因为社会热点新闻,宫学萍应邀在网上授课,讲如何避免孩子遭遇性侵。家长们热切地询问自己能够做什么,应该教给孩子什么。“我一再强调,这件事不是你花两小时跟孩子讲一讲就可以做好的。除了你可以教育孩子的一、二、三点以外,孩子还需要很重要的其他支持,那就是伙伴。”宫学萍解释说,“针对儿童犯罪的罪犯大多会挑选相对来说更孤僻的孩子下手。这种孩子经常一个人活动,给犯罪分子提供了机会。另外,按照儿童的发展规律,五六岁以后的孩子如果有好的伙伴关系,就不会那么爱跟大人一起玩。没有好的伙伴关系的小孩更容易去依附一个陌生成人。”

从网课到隔离期的儿童情绪,再到对儿童安全的认知,所有问题都隐隐指向一个焦点:对于今天的孩子们而言,自由自在的同伴关系已经变成了成长中的稀缺资源。

我们的孩子没有时间交伙伴。去年,宁波语文老师、小学班主任王悦微到杭州的一个少年宫做讲座,分享作文写作的经验。王悦微到得早,在少年宫里闲逛。让她印象深刻的是,少年宫非常大,各种各样的培训课程包罗万象。走廊里,她遇到一对父子,爸爸正拿着手机让孩子读一段英文。孩子表情凄切哀愁,苦着脸勉强读了一遍,没过关。爸爸放低声音怒斥:“你信不信我给你一个耳光!”

讲座还没开始的时候,王悦微坐在听众席里和小朋友聊天。她问一个男孩:“喜欢写作文吗?”男孩愣了一下,尴尬地笑笑:“还……还好吧……”孩子说“还好”,其实就是“不喜欢”。王悦微又问:“你周末上很多培训班吧?”男孩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王悦微告诉他,自己教书很多年了,对学生有直觉。男孩说,讲座是妈妈让他来的,他已经在少年宫里待了一天。这样的生活从幼儿园大班就开始了。

我们的孩子也没有空间去交伙伴。现代城市里,人们居住在以单元为结构,独门独户的高层住宅里,邻里之间的互动很少,“70后”“80后”记忆里的串门儿消失了,家成为了一座座堡垒。王悦微是“80后”,8岁以前在农村长大。一年四季,她和小伙伴们在田野里疯玩,和自然万物生活在一起。春天摘油菜花,初夏拔萝卜,秋天爬柿子树。


在同伴世界中,孩子们必须学会和在家里不同的行事方式


当年,孩子玩耍的环境在某些方面相对安全。农村车少,也很少有外乡人。村民们都有多年的交情。但更重要的是,“安全”还没有变成一种压倒一切的极致追求。还在上托儿所的时候,王悦微和几个大孩子去钓青蛙,鱼竿掉进河里。“人家一定叫赔,我就下河去捞,结果是村里人用钉耙把我给捞了上来。”遇到这样的事情,父母骂归骂,揍归揍,但没人会禁止小小的女孩出门玩。

王悦微的母校百年校庆的时候,几十代的校友齐聚在微信群里,发自己珍藏的老照片。有两张照片让她特别感慨,因为照片里伙伴们曾经一同玩耍的滑滑梯和铁杆子都不在了。现在很多学校担心安全隐患,早已拆除这类体育器械。同样消失的还有春游、秋游和野炊。宁波的冬天很少下雪,一下雪就会停课。有一次早上起来,王悦微收到停课通知,真想给学生们发短信:“喂,别睡啦!到学校来啊,我们一起玩雪去!”可她知道她是不能这样发号召的,万一孩子路上摔倒或出什么事,做老师的可吃不了兜着走。

童年世界里的同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儿童被成人团团包围。最初学习幼教的时候,左洁如对一句话印象深刻:孩子不可以离开老师的视线。为此,老师们需要学习不同场合的正确站位。她观察一些知名的幼教模式,教室里有很多教具,划分不同的区域,一旦一个孩子在使用这个区域,其他孩子就不再被允许进入。在这个区域里,孩子会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习使用这些教具的规则。“其实现在家庭的儿童房同样如此。一个房间里,各种用品堆得满满的,包围着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孩子要么被物质淹没,要么被成人淹没。”

做了多年的教师,王悦微有个感觉,没有经过童年就长大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交时间,没有干过坏事,没有干过蠢事,也没有干过无聊的事,就这样在成人的世界里长大了。这些孩子往往缺少孩童的鲜活。”有一次,王悦微在微博上提出自己的担忧,感慨当代儿童生活的孤岛化是一个普遍的现象。有网友回复她:没关系,我们有电子游戏,打游戏也是组队的。王悦微想,人到中年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很容易漠视年轻一代的声音,主观推断他们的感受和需要。她问自己:我的担忧是真问题吗?没有真实充分的伙伴体验的童年是不是就真的不好?

文章作者

徐菁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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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资深记者。写字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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