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  他的真相

本篇选自中读《听周刊》2020年第45期

张斌撰文

主播朗读

1994年某月的某一天，子夜时分。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前锋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挪移着自己的身体，他的目标是卫生间，咫尺之遥，但无时无刻不在疼痛的踝部，时刻提醒着他，那段路好似万水千山。小心，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能让脆弱的踝关节碰触到卫生间的门，否则挥之不去的刺痛就瞬间刺向心间，传至全身。

两年前，这位病人第三次荣膺欧洲金球奖。一年前，国际足联年度最佳球员的称号也归其所有。从绿茵之巅到人生谷底，转瞬之间，伤病让平常的日子都变为了至暗时刻。以上这些描述的个人倾诉版可参见刚刚出版的一部巨星自传——《巴斯滕：我的人生 我的真相》，巨星来自遥远的时代，他就是年已56岁的范·巴斯滕，悄然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再无决胜千里，也无挥斥方遒，日子平常舒心。为了推广自传，巴斯滕坐到视频会议摄像头前，灰白的发丝配合着安静的面孔，最适合静静地讲述往昔。

1993年，巴斯滕人生中值得标注的一年。AC米兰一直焦急地等待着荷兰射手的归期，手术之后的康复期一再延长，原本期待的好消息始终不见踪影，孤独的训练也让巴斯滕长时间地远离众人，全欧洲的运动创伤专家都无力消除他踝部的红肿。打进欧冠决赛，卡佩罗号令传来，无论如何都要参加与马赛决战。义不容辞，打好封闭针，疼痛被暂时驱赶走，但巨星足尖的灵感也被消减，巴斯滕贡献了两脚传中，一脚射门打在球门范围内，第85分钟，卡佩罗罕见地将他最信任的射手替换下场。所有的努力都无法改变0比1的结局，接受AC米兰欧冠决赛输球也是新鲜的人生体验。告别慕尼黑球场，兴许日后还会有故事在此发生，巴斯滕心里默念着。直到一年之后，痛苦挥别赛场时，荷兰人才意识到在慕尼黑球场那挣扎的85分钟竟然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场比赛，而那座球场便是他震撼世界的开始，1988年欧洲杯决赛，那一记堪为神迹的进球将橙色大军送上欧洲之巅。28岁，神奇收起身形，精彩永留人间。

伤痛比盛名来得更早一些，1987年还在阿贾克斯听命克鲁伊夫调遣之时，踝关节的疼痛便已是隐隐的常态。1986年12月的那次致命伤最终让天才射手有了羁绊，医生给的结论是“还好啦”，可疼痛毕竟是在射手身上，克鲁伊夫还算惜才爱才，与巴斯滕达成共识，其他比赛皆可休战，但是欧战必须出场，无论发生什么，球队都需要他的进球。留下欧洲优胜者杯决赛进球和那座奖杯，带着愈加钻心的痛，巴斯滕来到了米兰。两个月过后，特意找来的专家给出结论，尽快要手术了，踝关节很糟糕。如今回看有些晚了，如果——当然没有如果——命运安排好了一切。

疼痛让巴斯滕错失了1988年欧洲杯前的大量比赛，与英格兰队之战的回归，甚至让他有些忐忑，但神又一次眷顾了他的足尖，三个进球一时可以驱赶走疼痛。五个进球，金靴奖从容落袋，随着AC米兰征战四方，所有的起起落落都源自踝痛的牵绊。1992年底，终于下定决心把命运交给手术刀，坐着贝卢斯科尼的专机，找到执刀名医，取出那些磨损生命的碎骨。病榻前，贝卢斯科尼来探望，鼓舞士气。阿涅利也来了，老爷子平平淡淡地留下一句话：“我们原本1987年可以签下你的，可惜了。”

手术没能唤醒神的眷顾，红肿疼痛迟迟难消，最终蚕食掉了天才的高光岁月。1996年，32岁的巴斯滕一度有过复出念头，但医生给了他一生的忠告，不要再剧烈运动，足球和网球都要远离。安心做个好教练，是很多人对巴斯滕的期许，但是匆匆的几段执教经历足以证明，他还是以伟大前锋永载史册为好。巴斯滕坦言，做个助教，他都是完美的人选，可一旦执掌全队，他便性情大变，无法接受失败的本性让其焦躁易怒，无法与人平和交流，因此无力做最好的统帅。

这是一份遗憾，人们多么期待巴斯滕可以复刻其偶像克鲁伊夫的人生路，但神赐的天赋总是有限。15岁时，巴斯滕跑向克鲁伊夫，告诉偶像他迟早会记住眼前的这位少年。30年后，当有机会与偶像携手共赴复兴阿贾克斯大业时，两人竟然留下了深深的伤痕，直至克鲁伊夫仙逝，也未有机缘化解。日后，与克鲁伊夫遗孀相见，巴斯滕从其口中得知，偶像最中意的两个弟子，一个是瓜迪奥拉，另一个便是他。有些迟了，偶像已经去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