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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哈佛到白宫:影响基辛格的关键之人

作者:刘怡

2023-12-12·阅读时长27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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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理解基辛格在8年白宫岁月中的作为,必须回到他人生的前45年。这位出身寒微的犹太移民,历经“二战”军营中的奇遇、哈佛名校的熏陶以及一众贵人提携,最终脱颖而出,成为美国历史上书生从政罕见的成功案例。基辛格的世界观与处世之道,也受到早年经历的深刻影响。这段历史的曲折与戏剧性,丝毫不亚于他后来的外交风云。

从哈佛到白宫:影响基辛格的关键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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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左)与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基辛格(右)在白宫交谈

1972年11月4日,星期六。上午10点30分,奥莉娅娜·法拉奇(Oriana Fallaci)走进基辛格位于白宫的办公室。西方世界最著名的记者,专程从欧洲飞来,采访全世界最受关注的外交家。但在法拉奇的印象里,那次采访的开端,几乎可以称为灾难——在把女记者领进自己堆满书籍、文件、照片和电话的办公室之后,基辛格好像完全忘了,他答应要给法拉奇一个小时采访时间。在女记者愤懑的注视下,基辛格背过身去,旁若无人地读起了一份厚厚的政策报告。

冷场持续了十分钟。基辛格转过身来,好像刚刚发现法拉奇一样,招呼女记者坐到会客的沙发上。基辛格自己的座位,是一把高出沙发好几英寸的扶手椅。他斜靠在扶手上,支着胳膊肘,用带有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向女记者发问。那一刻,法拉奇想起了自己的中学数学老师:同样是中年发福,同样从眼镜片后面射出嘲讽的目光,也同样喜欢居高临下的说教。两人的对话,不时被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基辛格跳起来,抓过听筒,另一头传来了尼克松的声音。尽管美国总统的办公室,和他的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办公室只隔一条走廊,尼克松还是更愿意待在几十米开外,通过电话线“遥控”。法拉奇注意到,基辛格“殷勤、谄媚地回应总统”,“就像是母亲在对撒娇的孩子说话”。这样的电话,几乎每十分钟就有一通。当采访进行到一个多小时时,基辛格站了起来,告诉法拉奇自己要去“看一下总统先生”,让女记者稍等。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直到基辛格的助理坎贝尔推开门,尴尬地告诉法拉奇,尼克松需要基辛格马上陪他去加州,采访到此为止。而基辛格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属于哪种人。”

意大利著名记者奥莉娅娜·法拉奇。她在1972年对基辛格的专访,成为新闻史上一个著名事件(视觉中国 供图)

这场支离破碎的采访,随后成为新闻史上的传奇。当法拉奇回过神来,仔细审视基辛格的回答时,她意识到:这个语速单调,毫无情绪起伏的人,完全清楚一位有野心的记者最希望了解什么。基辛格不仅回应了全世界关心的美越谈判问题,还公开宣称自己并不是和平主义者。他指责越南战争是一场“无用的战争”,也坦言,假如自己离开了政治权力,内心会失去动力。这些回答中的每一句,都适合拿来作为头版新闻标题。但基辛格传递这些信息的方式,又是极度浮夸的。他宣称,自己是一个单枪匹马的外交“牛仔”,是普通美国人最欣赏的那种孤胆英雄。这个比方,后来让尼克松极度震怒。基辛格还以炫耀的口吻谈论自己的异性缘,似乎在暗示:自己不仅魅力非凡,而且乐在其中。就连采访过程中的冷落,也出自精心设计。法拉奇意识到,基辛格之所以要先读完那份报告,并且时不时接一通尼克松的电话,就是为了提醒自己:面前这个人很重要,他能左右美国总统的情绪起伏,他独一无二。

对此,法拉奇评论说:“我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人,像基辛格那样善于回避提问和定义。也没有见过第二个人,像他那样善于为自己辩护,以免被他人窥探到真实的个性。”而一位在21世纪初拜访过基辛格的美国学者,曾经告诉我:“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从奥林匹斯山下来的信使。在那个众神构成的神秘世界里,他是唯一的凡人。”

接受法拉奇采访那一年,基辛格49岁,已经在白宫度过了四年时光。这四年里,他秘密飞往中国,开启美越巴黎谈判,初步建立了自己外交“牛仔”的形象。接下来的四年,他还将介入中东战争,捧回诺贝尔和平奖,并升任国务卿。所有这些奇遇,放在任何政治人物身上,都堪称传奇。但只比基辛格小6岁的法拉奇,可能没有意识到:1972年端坐在扶手椅上的那个基辛格,距离第一次踏上美国的土地,其实只过了34年。使基辛格成为基辛格的,并不是1968年之后的白宫岁月,而是他在45岁以前经历的,从犹太难民到总统候选人智囊的奇幻旅程。

在这段旅程里,有怀才不遇的思想导师,有交游广泛的学界领袖,有爱恨交织的政坛前辈,还有如尼克松般个性幽暗的最高领导人。在这些人的影响和干预下,基辛格一步步由哈佛校园里的大龄新生,成长为法拉奇眼中那个捉摸不透的政治家。不仅如此,书生从政的基辛格,还敏锐地察觉到了舆论之于现代政治的意义。尽管他津津乐道于19世纪式的密室外交,却也精心塑造了自己的媒体形象,使美国新闻界对他追捧不已,欲罢不能。诚如法拉奇所言:“对这个太过出名,太过重要,又太过幸运,以至于人们管他叫超人、超级巨星、‘超级德国酸菜’的人来说,只有历史才有最终发言权。”而我们普通人,只能像当初的法拉奇一样,一遍又一遍问:“亨利·基辛格到底是谁?”

基辛格(中)进入尼克松政府后,与昔日的导师弗里茨·克雷默(左)以及尼克松(右)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合影

“发明基辛格的人”

“克雷默重点关注的是如何当好政治家,如何处理价值与行为之间的关系。”——2003年基辛格回忆克雷默

如果把基辛格政治生涯的起点尽量往前推,故事并不是从1923年他出生于德国开始的,甚至也不是始于1938年他随父母移民到美国。那是1944年一个普通的夏日,21岁的美国陆军二等兵基辛格,正在路易斯安那州一个新兵训练营里午休。突然,营地里走进来一个戴着单片眼镜、手提马鞭的中年人。他毫不客气地告诉带队的中尉,自己要给这群新兵做一场演讲,题目就叫《我们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对方滔滔不绝的口才和鞭辟入里的分析,把基辛格彻底迷住了。演讲结束后,基辛格打听到这个不速之客的名字叫克雷默,是隔壁一个连的大龄新兵。他立即给对方写了一张便笺,内容只有两句话:“你说的真是太对了。我能给你帮点什么忙吗?”

这个不同寻常的示好举动,不光是出于智识上的羡慕,它还隐藏着一个背井离乡的年轻人渴望指引的情绪。要知道,21岁时的基辛格,既没有真正融入美国,对自己的出生地德国也早已疏离。他甚至不完全理解,希特勒的出现,如何改变了世界——直到“二战”结束后,基辛格才得知,自己留在德国的亲戚,有20多人死于纳粹集中营。而在1944年,他只知道,由于希特勒的排犹政策,自己在15岁时,就必须遁往纽约,从此终身操着带有德国口音的英语。身为资深中学教师的父亲,在异国他乡,只找到一份记账员的工作。而基辛格自己在1941年中学毕业时,选择到纽约市立大学攻读会计学专业,已经准备好了“子承父业”。与其说参军入伍是他实现阶级跃升的尝试,倒不如说:这个不合群的年轻人,还在寻找自己适合走的路。他迫切需要一位导师,一个指点迷津的人。

而比基辛格大15岁的弗里茨·克雷默(Fritz G.A.Kraemer),同样是流亡他乡的德国犹太人,经历却复杂得多。克雷默在26岁时,就拿下了两个博士学位,后来在联合国的前身——国际联盟,担任高级法律顾问。当基辛格在菲尔特度过少年时光时,克雷默已经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学研究者了。他见证了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崛起,也目睹英法等国的绥靖政策,如何纵容了德国的侵略野心,为此愤愤不平。但当克雷默和基辛格一样,以难民身份前往美国时,同样没有获得主流社会的接纳。他希望为美国的顶层战略设计出谋划策,却苦于报效无门。美军情报机关,对这个自命不凡、愤世嫉俗的犹太人敬而远之,只让他以新兵的身份待在训练营里。命运的巧合,就在这时发生了。

当克雷默在法兰克福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他的同班同学之一,是未来的管理学大师彼得·德鲁克(Peter Drucker)。德鲁克曾经问克雷默有何人生理想,克雷默笑答:“要么做德国陆军总参谋长,要么当某个大国外交部长的导师。”他解释说,自己擅长思考,不擅长行动,也不喜欢待在聚光灯前。这样的性格,更适合隐于幕后。在1944年,这位初出茅庐的导师,最需要的是一个门徒:同为新兵的克雷默,当然给不了基辛格任何关于未来的承诺。但他有学识,有阅历,有关于世界的见闻和眼光。这恰恰是迷茫的基辛格最需要,也最渴望的。

于是,一段长达半个世纪的师徒关系,就从路易斯安那的新兵营开始了。当克雷默察觉到,基辛格对政治和人性有着极好的直觉,也急于搞清“二战”可能的后果时,他果断建议基辛格,以从事外交为志业。也是克雷默,最早启发了基辛格对历史的兴趣。他告诫基辛格:人性中有许多不变的成分,它们在历史案例中表现得最为充分。要想成为杰出的外交家,最重要的是学习历史,而不是研究理论。克雷默还认为,美国过去的外交政策,过于书生气。它把希望寄托在抽象的原则上,却忽视了国情差异,因此往往以失败告终。要避免重蹈覆辙,就得直面现实,搞清楚每个国家的需求,再在它们之间维持平衡。这些真知灼见,对基辛格后来的外交思想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不仅如此,克雷默还把对“慕尼黑悲剧”的恐惧,注入了基辛格的头脑。1938年,英法两国在慕尼黑会议上,对德国大作让步,放任希特勒吞并捷克斯洛伐克,成为“二战”的导火索之一。这段历史,是克雷默最大的精神创伤。他反复强调:假如英法或者美国在1938年能足够强硬,假如他们面对希特勒的恐吓,能拒不让步,德国的扩张就会戛然而止,就不会有后来的“二战”,犹太人大屠杀也不会发生。换句话说,和平不能经由让步而取得。即使意在争取和平,也必须不时展现“肌肉”。这种思维,日后深刻影响了基辛格在美越巴黎谈判中的立场。不仅如此,自视甚高的克雷默,还引导基辛格相信:作为曾经的德国人,他们不仅是以流亡者的身份,乞求美国的庇护,也给美国这个缺乏国际政治经验的新大国,带来了古老的欧洲外交艺术。可以说,基辛格的“国师”心态,同样得自克雷默。

从1944年到1947年,克雷默和基辛格这对师徒,从美国的新兵营辗转到德国的战争前线,度过了相互学习切磋的三年。到了1947年,克雷默果断建议基辛格申请哈佛大学,并以直属上级的身份,开具了推荐信。他在信里写道:“我认为基辛格具有卓越的资质。他能够耐心、勤奋地学习和做研究。没有这种能力,哪怕是最具智慧的人,也注定只能做个聪明的业余爱好者。”后来为基辛格撰写授权传记的英国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精辟地形容:那一刻,克雷默的身份,不仅是导师,还是引诱浮士德的魔鬼梅菲斯特。他全然知晓,自己的门徒在进入哈佛之后,绝不甘心只做书斋里的历史学家。他注定会去从事真正的政治,并将直面人性的险恶与权力的腐蚀。对此,克雷默反复告诫基辛格:“胸怀大志者,将会面临形形色色的诱惑,比如贪婪和学术阴谋。但终极陷阱是你自己的性格。你希望全心全意,恪尽职守,但这份责任心带来的权力,以及它对正直信念的破坏,却是最致命的。”

在基辛格进入哈佛之后,克雷默也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段冒险。他被美国国防部相中,出任安全政策高级顾问。在五角大楼,克雷默一直待到了1978年。他恪守自己作为导师和智囊的本分,不发表文章,不接受采访,也不要求升职。在服务于五角大楼和美国陆军的30年里,克雷默举荐了未来的国务卿黑格、未来的陆军参谋长艾布拉姆斯和未来的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并被视为“冷战”时期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外交政策顾问之一。但与此同时,他和基辛格的关系也日益微妙。1958年,克雷默提醒崭露头角的基辛格:“你做事变得有些不近人情了。现在你接触的人里,有太多大人物,真性情的人却很少。不要让自己陷得太深。”1968年12月,在基辛格正式宣布加入尼克松政府后,克雷默给他写了最后一封信,再次忠告说:“当你位高权重之后,人人都想从你身上捞到点好处。你会感到孤独,并且诚惶诚恐。保持绝对正直,找到你的同路人,不要卷进无聊的派系斗争。”

没有人知道,基辛格是否听进了这番话。但在1972年,他和克雷默最终决裂,随后28年没有说过一句话。2000年,这两位世纪老人重新恢复了来往。三年后,当克雷默在华盛顿去世时,基辛格在葬礼上伤感地表示:“他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座灯塔。”不过,对克雷默的最精准形容,还是来自他的老朋友彼得·德鲁克。1979年,德鲁克出版了自传《一个旁观者的冒险》,书里专门给克雷默留了一章,标题就叫“发明基辛格的人”。

1961年2月24日,肯尼迪总统的演讲撰稿人索伦森、国家安全事务顾问麦乔治·邦迪、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以及总统秘书奥唐纳(由左至右)在椭圆形办公室外交谈

奇怪的精神父亲

“这种教导对我的影响特别大,因为它不是靠学术地位,而是靠您的循循善诱,为学生指明发展的方向。”——1950年基辛格给艾略特的信

可以肯定的是,基辛格的哈佛岁月,开端并不美好。因为他在战前已经读了一年大学,校方批准他直接插班到政治学系念大二,1950年就拿到了本科文凭。这段时间里,基辛格在同学中没有交到多少朋友。因为哈佛在战后一次性扩招了50%,连宿舍都不够分配,同学之间经常几个月打不上照面。出身东海岸富裕家庭的同学,对基辛格这位“老学生”也不太客气。但在哈佛,基辛格结识了几位慧眼识英才的老师,其中就有他的“精神父亲”艾略特。

威廉·扬德尔·艾略特(William Yandell Elliott)是一位古怪的教授。他在哈佛主要讲授政治学导论,自己的博士专业却是欧洲文学研究。“一战”期间,艾略特曾以炮兵连长的身份在法国前线服役,后来干脆留在欧洲求学,拿到了牛津大学博士学位。在当时的哈佛教授里,艾略特也许是最了解欧洲,也最具备全球眼光的人。他不仅和学生谈论欧洲文化,还向美国政府建言:在未来的“冷战”格局中,欧洲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美国理应与欧洲结成一体。或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艾略特接纳了来自德国的基辛格,一直指导他直到1954年博士毕业。尽管他偶尔也对基辛格有些微词,批评这位大龄学生“实在太不优雅了,脑袋里装的全是日耳曼人那套教条不堪的系统论”。

平心而论,艾略特虽然一直看好基辛格的才华,但在学术训练上采取的是“放养”态度。他不关心基辛格的论文,也很少事无巨细地指导弟子的研究课题,只叮嘱基辛格“要从古典思想家那里寻找解决现实问题的灵感”。基辛格那篇35000个单词的冗长本科论文,显然就出自艾略特的纵容。正是在那篇论文里,基辛格第一次宣称:在追求和平的善意与实际的和平状态之间,存在一个巨大的中间地带。要填补这个中间地带,光靠法律还不够,政治家也要发挥积极性,用高明的权术来瓦解威胁和平的隐患。换句话说,理想主义的目标,需要现实主义的手段作为补充。

到了1954年,基辛格更是直接抛出了研究19世纪欧洲外交史的博士论文《重建的世界》。要知道,和他同一年从哈佛毕业的政治学博士,还有13个人,其中12个人的论文写的是最热门的“冷战”政策。抛开现实问题,回到遥远的历史,除了克雷默的影响,和导师艾略特的偏好也有关系。在论文结尾处,基辛格大大方方地表示:“破坏政治秩序的通常有两种人,一种是征服者,另一种是先知。征服者用武力输出自己的观念,先知则追求永恒的、没有瑕疵的和平。政治家最应当警惕的就是这两类人。”在当时的语境下,“征服者”,无疑是指拿破仑和希特勒。基辛格呼吁用势力均衡(Balance of Power)来防范他们。“先知”,则是“一战”末期的美国总统威尔逊。正是他充满说教意味的“十四点方案”,导致“一战”结束后的世界陷入了新的动荡。基辛格力主用梅特涅式的“合法性”来约束这类人。

很难断言,艾略特有没有具体指导过基辛格的博士论文。基辛格的传记作者弗格森认为,当时已经58岁的艾略特,根本没有看过这篇论文的初稿。但艾略特的确鼓励了基辛格介入现实政治。在上世纪50年代的哈佛,艾略特最出名的事迹,并不是他那枯燥的政治学课,而是他主持的暑期研修班(后来演化为哈佛国际问题研讨会)。在这个开放的夏季课程里,艾略特会和来自全世界的学生,分享他对文学、人生以及政治的看法。他公开宣称:从事政治活动,对学者来说并不是一种堕落。相反,政治本身就是在人性的善恶之间做抉择。它可以检验学者在论文里描述的那些道德原则的可靠性。基辛格后来总结说:“艾略特眼里的政治,既不是历史研究的抽象主题,也不是展现辩证法才华的智力游戏。那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善恶斗争,是用行动给存在赋予意义,是用行动创造真正的史诗。”

实际上,艾略特自己就是一位醉心政治“实操”的学者。早在1942年,他就加入过罗斯福政府,出任战时生产委员会民用品部门副主任。从罗斯福到尼克松,有6位美国总统聘请艾略特担任外交或政治顾问。艾森豪威尔政府的“美欧合作”政策,就和艾略特有不小的关系。值得一提的是,最早把基辛格引荐给尼克松的人,其实也是艾略特。1960年美国大选中,艾略特是尼克松的演讲撰稿人。当时他提议:为了提高美国外交的效率,有必要设置一个直接听命于总统的职位,由这个人越过国务院,直接制定和执行最重要的外交政策。随着尼克松以微弱优势败给肯尼迪,艾略特的方案无疾而终。但到了1968年,当尼克松最终赢下大选后,他真的执行了艾略特的方案,把“国家安全事务顾问”这个岗位变成了美国外交决策中的关键一环。而尼克松挑选的第一位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就是艾略特的得意门生基辛格。可以说,没有艾略特这条暗线,基辛格绝不会和共和党政治家产生关联,继而在未来进入白宫。

要知道,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艾略特是哈佛大学最受欢迎的教授之一。他的亲密弟子里,有未来的美国总统肯尼迪、国务卿腊斯克以及《文明的冲突》作者亨廷顿。在夏季研究班里和艾略特促膝长谈的,还有未来的加拿大总理老特鲁多、以色列副总理伊加尔·阿隆乃至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可以说,艾略特一个人就串联起了美国东海岸的政治-学术精英群体,影响力还辐射到整个西方世界。对当时默默无闻的基辛格来说,挤进艾略特的“朋友圈”,意味着成为精英共同体的一员,可以向其他人“借力”了。实际上,艾略特不仅推荐基辛格担任哈佛国际问题研讨会的负责人,还积极为他寻找长期教职。基辛格能在40多岁时,就成为美国政府的重要智囊,和艾略特在外交系统以及学界的影响力是有直接关联的。这位个性独特的精神“父亲”,为基辛格的登堂入室,创造了重要的机会。

但艾略特也不可能给基辛格更多“身教”了。他比基辛格大27岁,“二战”结束时已经年近半百,错过了转型为政治家的最佳时机。美国政府也不可能把严肃的外交政策,交给这位性格浪漫、过于随和的教授去规划。1963年从哈佛退休后,艾略特终于可以一偿自己的夙愿,前往华盛顿的美利坚大学教授英语文学。那时,昔日的门生基辛格已经是白宫的常客了。但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1960年大选失利后,尼克松迁怒于艾略特,逐渐疏远了这位尽心尽责的前顾问。而正在和尼克松建立往来的基辛格,显然拿捏了其中的分寸。和第一位导师克雷默一样,艾略特直接离开了基辛格的生活。1969年,就在基辛格进入尼克松政府的同一年,艾略特彻底退休,返回农场隐居去了。

“第一个基辛格”

“固执己见的知识分子陶醉于初尝的权力滋味,强力推行自己的理论,也不管对官僚机构或职业军人的士气有何影响。”——1963年基辛格对邦迪的批评

1954年,基辛格31岁,已经是一位崭露头角的历史学者。但这个身份不足以为他谋得一个体面的职位。当时,美苏“冷战”正在激烈进行,美国外交界最关注的是现实问题,对基辛格钟爱的历史研究是不大在意的。但是,基辛格很快发现了美国“冷战”政策的一个漏洞。1949年之后,美苏两国都有了核武器,都具备对敌方进行毁灭性打击的能力。未来的美苏冲突,会不会发展成核大战,就成了争论的焦点。但在20世纪50年代初,艾森豪威尔政府里制定核政策的专家,主要是物理学家和军人。他们只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要么认为核武器是不道德的,应该彻底禁止;要么宣称核武器才是最终选项,应当不惜代价拿来攻击苏联。这种非黑即白的看法,让政府变得左右为难。

面对现实需要,基辛格毫无过渡地舍弃了自己偏爱的历史研究,开始朝核战略进军。1957年,他出版了自己的新作《核武器与对外政策》,自此蜚声海内。在这本书里,基辛格冷静地指出:核武器只是战争的手段,不是目的。核武器就像大炮、飞机一样,是可以作为一种威慑工具来使用的。如果美国希望在全世界范围内维护自己的利益,就不能对苏联示弱,要敢于冒局部战争的风险。而杀伤力比较小的战术核武器,在局部战争中是可以“适度”部署和使用的。这样的观点,在今天看来当然是信口开河。所谓“有限核战争”的思路,很快也被重新否定。但在当时,它却是一个独辟蹊径的主张,使美国政府可以在大规模核战争和放弃核武器之间,找到一种平衡。美国政治家第一次注意到,在哈佛大学,还有这样一位既懂历史,又关注现实的学者存在。基辛格一下成为政策研究界的新星。

麦乔治·邦迪(McGeorge Bundy)的重要性,就是在这个阶段凸显出来的。在某种意义上,邦迪才是“第一个基辛格”,是基辛格前半生极度羡慕并且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他只比基辛格大4岁,出生在波士顿的显贵之家,父亲做过助理国务卿,母亲是哈佛前校长的外甥女。邦迪本人走的是一条学术、政治两头挑的道路。1948年,当基辛格刚升大三时,29岁的邦迪已经有了三个身份:他既是哈佛大学主讲美国外交的客座讲师,又是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杜威的演讲撰稿人,还是著名智库“外交关系协会”的分析师。美国援助欧洲的“马歇尔计划”,就是邦迪所在的研究小组制定出来的。1953年,34岁的邦迪被哈佛大学聘为行政学教授,并兼任文理学院院长。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哈佛校园里地位仅次于校长的大人物。而基辛格在攻读博士时,就当过邦迪的助教,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

邦迪对基辛格的最大影响,是展现了学术精英全面参与政治决策的可能。这和艾略特那种业余爱好式的出谋划策,还不太一样。早在20世纪50年代初,邦迪就宣称:哈佛毕业生的最佳出路,是进入政府,担任重要的行政职务,用自己的头脑为国家服务。当时美国有个概念叫“波士华”,它说的是:在波士顿附近的哈佛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来到华盛顿,成为政治决策圈的成员。这在美国政界新陈代谢的背景下,形成了一股潮流。邦迪本人,自然以“波士华”圈子的领袖自居。基辛格很早就注意到了这种趋势。博士毕业前,他主动找到身为答辩委员的邦迪,袒露了自己对政治的兴趣,并暗示:自己正在关注的核问题,对邦迪未来的政治事业会大有帮助。于是,在1955年,邦迪第一次把基辛格带进白宫,参与艾森豪威尔政府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内部会议。《核武器与对外政策》一炮打响之后,邦迪又支持基辛格出任外交关系协会下属的核政策研究项目主任,并在1959年帮他搞到了哈佛的长聘教职。有一段时间,基辛格几乎成了邦迪研究外交政策时的“脑替”,两人结成了政治上的师徒关系。

与亲切随和、待人坦诚的艾略特不同,邦迪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但他有艾略特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通天”人脉。1960年11月,邦迪的好朋友约翰·肯尼迪以微弱优势击败尼克松,当选美国总统。他打算提名刚刚41岁,而且是共和党人的邦迪出任国务卿。虽然这项动议在民主党内部的反对声中遭到否决,肯尼迪还是任命邦迪为国家安全事务顾问。踌躇满志的邦迪,决心在政府里发展一个“哈佛帮”,把自己最优秀的学生都带到华盛顿。基辛格也得到了挑选职务的机会,他想去国务院,也就是美国的外交部。但邦迪否决了基辛格的想法,他告诉这位门徒:要想真正影响决策,就得待在离最高权力更近的地方。所以,与其去国务院,不如挤进白宫,在总统身边找一个位子。最后,基辛格决定加入邦迪本人的幕僚班子,负责研究欧洲问题。这个职位级别不高,但经常要跟总统开会,有机会参与最高决策。肯尼迪总统对基辛格的国际视野和业务能力,很快就有了深刻的印象。当时,基辛格被美国媒体称为“邦迪的神童”。有人甚至推测,他将来会成为邦迪的继任者。

然而,这对师徒的关系,渐渐出现了裂痕。新官上任的邦迪,一心要干一番大事业。他的终极目标是在未来当上国务卿,甚至有朝一日竞选总统。在这样一幅宏图里,年轻的基辛格不过是个“工具人”,邦迪根本不会给他承诺步步高升的机会。反倒是肯尼迪,对基辛格颇为器重。1963年遇刺前不久,他曾经询问邦迪,是不是该给基辛格安排一个更重要的岗位。或许是出于嫉妒,或许是心存防范,邦迪的回答是:基辛格是一个“不可靠的阴谋家”,还是个扎眼的共和党人,过早提拔他并非明智之举。这段评论,很快传到了基辛格的耳朵里。因此,肯尼迪遇刺以后,他虽然继续为约翰逊政府工作,但和邦迪的关系已经变得相当冷淡。两人再也没能恢复到当初推心置腹的状态。

而邦迪本人,最终也没有实现他的宏图。挚友肯尼迪遇刺以后,约翰逊留用邦迪担任国家安全事务顾问,甚至把他的二哥威廉也提拔为负责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但失去了肯尼迪的庇护,邦迪的傲慢和强硬,迅速惹怒了整个官僚机器。十几年后,基辛格在《白宫岁月》里感慨地写道:满腹经纶的知识分子,往往会因为自视过高,断送政治前途。他们总觉得,自己比总统、参联会主席和国防部长更懂国际政治,时刻想要指手画脚。这种因为智力优越感形成的习惯,又会发展为部门间的权力斗争,最终闹得无法收场。邦迪便是在得罪完所有人之后,被迫于1966年离开白宫,重返学术界。近距离观察了这出悲剧的基辛格,从此也把邦迪当成重要的反面教材,引以为戒。可以说,正是邦迪这位“第一个基辛格”的倒下,催生出了后来那个圆滑世故、善于安抚尼克松的“2.0版”基辛格。

1968年7月11日,基辛格的政治投资人、纽约州州长纳尔逊·洛克菲勒(中)在华尔街参与拜票,希望在当年的共和党全国大会上获得总统候选人提名(TPG/alamy 供图)

从洛克菲勒到尼克松

“曾有相当多的哈佛学者到华盛顿为肯尼迪效力,基辛格不过是其中之一。不同之处在于,他一直对洛克菲勒忠心耿耿。”——尼尔·弗格森《基辛格:理想主义者》

尽管在政治生涯的巅峰期,基辛格曾与尼克松有过亲密无间的合作,但他在共和党内部的“天使投资人”,并不是尼克松。1956年,当基辛格参加艾森豪威尔政府的内部会议时,第一次结识了48岁的纳尔逊·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后者是美国前首富老洛克菲勒的孙子,通称“小洛克菲勒”,一生从未有过生计之忧。但在洛克菲勒家族的男性后代里,小洛克菲勒却是以才具平庸著称的。他曾被普林斯顿大学拒之门外,也缺乏商业嗅觉。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小洛克菲勒选择从政。他担任过罗斯福政府的助理国务卿,也是艾森豪威尔的外事特别助理。在这两份工作上,他除了擅长组织国际援助,几乎弄得一团糟。1956年,小洛克菲勒已经决意离开联邦政府,专心经营自己的政治大本营纽约州,为将来参选总统做准备。正是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上,他和基辛格相遇了。

从认识小洛克菲勒的第一天起,基辛格就断定:这位大亨一定当不上总统。后来他在《白宫岁月》里解释说,小洛克菲勒的家庭出身,妨碍了他的政治事业。他担心民众质疑,自己想当总统是为了扩大家族的财富,所以总是瞻前顾后,不敢表露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样的性格,在面对坚韧的竞选对手时是很吃亏的,所以永远都差半步。但洛克菲勒也有他的优点。首先,他是一个为人慷慨、永远充满乐观气质的人。一般人趋之若鹜的巨额财富,在他眼里不过是寻常之物,因此他从不焦虑。作为政治领袖,洛克菲勒会慷慨资助自己的亲信,也乐于提携年轻后辈。面对险恶的政治角斗场,他虽然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却颇有君子风度,这对急于出头的基辛格显然是一大利好。

不仅如此,洛克菲勒从自己过去的经历里,已经明明白白地知晓:他缺乏外交才能。而要竞选总统,阐述外交政策是不可或缺的。既然自己没有,就从外界借用。1956年刚认识基辛格,小洛克菲勒就注意到了后者的才气和表达欲。他当即决定,任命基辛格为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的研究主任,并时不时把自己的豪宅和庄园借给这位新智囊使用。在1957年的一场谈话中,小洛克菲勒还告诫基辛格:“你强势,我也决绝。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好好合作。”于是,在继续为民主党政府工作的同时,基辛格也开始深度参与小洛克菲勒的总统竞选布局。

这并不是一段圆满的政治故事。从1958年到1970年,小洛克菲勒四次当选纽约州长,稳稳守住了大本营。但在总统大选中,他连共和党内部的初选都突破不了。1960年,赢家是尼克松。1964年,赢家是更强硬,也更保守的戈德华特。到了1968年,小洛克菲勒第二次在党内初选中不敌尼克松。他的巨额财富、君子风度和乐观精神,每当面临殊死一搏,都会一溃千里。身为核心智囊的基辛格,每一次都竭尽全力为小洛克菲勒助选,但都无果而终。

然而,小洛克菲勒的慷慨气质,再度发挥了作用。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难当上总统——他最终在1974年成为福特的副总统——并且赢家尼克松也急需外交政策智囊时,立即决定把基辛格“转租”给对方,好回报基辛格的多年追随。正是小洛克菲勒的这个决定,促成了1968年11月22日,基辛格在纽约第五大道与尼克松的正式会面。几天后,尼克松正式任命基辛格为总统国家安全事务顾问。他担任的,正是8年前麦乔治·邦迪的那个职务。

初见尼克松,基辛格就注意到:新总统有严重的“社恐”倾向。他在会见每位客人之前,一定要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在小本子上,提前练习几遍,否则就会出现冷场。不仅如此,尼克松还是一个内心极度骄傲的人。他特别害怕被人拒绝,所以聊起天来永远在兜圈子,很少直白地表达自己的观点。针对尼克松的这些特质,基辛格意识到:自己要充当的,不仅是总统的参谋,还要扮演心理治疗师的角色。他必须让尼克松感到安全和放松,这样总统才能在足够理智的状态下做出决定。他还要对尼克松做出鼓励和认可,以安抚总统的自尊心。

于是,法拉奇在1972年看到的那幅景象,就成了白宫里的常态。每天,基辛格会好几次穿过走廊,走进尼克松的房间,有时是汇报情况,有时则是闲谈家常。当尼克松打电话过来时,他也会在第一时间接听,哪怕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在这种直接接触中,基辛格会装作不经意地向总统透露,自己最近正在审读哪些报告,自己领导的国安会又在讨论什么新问题。这样的信息交流,让尼克松时刻感到自己正在参与一切重要的外交规划,而不是被基辛格或者其他顾问蒙在鼓里,这对总统的不安全感有很大的缓解。

另外,基辛格还时不时向总统引荐几位自己熟识的学者,请他们来白宫做讲座,或者一起吃饭,这也让尼克松相当受用。要知道,尼克松从30多岁登上政治舞台起,就是美国鼎鼎大名的保守派。他在自由派知识分子扎堆的大学校园里,是很受鄙视的。尼克松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老是怀疑学者们会看不起他。现在,基辛格这位大知识分子成了总统的重要顾问,还把他介绍给其他学者,这让尼克松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在《白宫岁月》第四卷里,基辛格还提到了一件荒唐的小事。1972年尼克松结束对北京的访问后,美国有几家报纸提出了批评意见。尼克松马上找到基辛格,递给他一份自己起草的备忘录,要求基辛格召开新闻发布会,告诉美国新闻界尼克松为这次出访做出了巨大贡献。尼克松的办公室主任甚至给基辛格准备了一份“小抄”,上面列出了尼克松的十大优点。基辛格感慨地说,自己是又好气又好笑。中美关系正常化的消息已经震撼了全世界,尼克松却还在介意有几家报纸不喜欢他。这种不安全感,使得尼克松最终在国内政策上越过了边界,引发了后来的“水门事件”,自己也因此下台。但在外交决策中,由于基辛格懂得精心安抚总统的情绪,两个人的关系一直相对融洽。

尼克松在美国媒体和学界的恶劣形象,也给了基辛格自我发挥的空间。媒体质疑甚至敌视尼克松,但对出身哈佛的基辛格却相对友好。他既不像邦迪那么傲慢,也不像克雷默一样谨慎,而是长袖善舞,妙语连珠。某种意义上,基辛格充当了尼克松的“光明”分身。他乐于会见记者,甚至主动约会好莱坞女演员,给自己营造花花公子的形象。这种自我塑造,满足了媒体的窥探欲,也弥补了基辛格青少年时代默默无闻带来的创伤感。他还反过来利用媒体,借助花边新闻,掩盖真正重要的政治决策。当然,这种操作,有时也会激起尼克松的嫉妒。因此,基辛格需要在日常相处中,对尼克松保持足够的尊敬和奉承。法拉奇观察到的那个矛盾的基辛格形象,正是因此出现的。

当然,尼克松需要的,远不只是基辛格的“心理按摩”。重用基辛格,也是他的政治斗争手段。1968年当选总统之后,尼克松任命的第一位国务卿,是他早年的好友威廉·罗杰斯(William P.Rogers)。罗杰斯当过司法部长,性格强势,但对外交问题涉猎不多。尼克松做出这个任命,是希望用罗杰斯的个性来压服自行其是的国务院系统。但罗杰斯根本不甘心只当尼克松的传声筒,他很快就跟国务院里的政策专家结成同盟,一起和尼克松争夺外交话语权。但尼克松的个性是回避冲突的,他不想立即罢免罗杰斯,于是绕过国务院,通过基辛格领导的国安会去推进最重要的外交布局。基辛格管这种做法叫“后门外交”。中美关系正常化等重大决定,都是通过“后门外交”去推进的。1973年,深感屈辱的罗杰斯最终宣布辞职。基辛格遂以国家安全顾问的身份,兼任国务卿,成为不折不扣的二号人物。

然而,基辛格对尼克松,从来只有引导和附和,没有规劝。当“水门事件”的恶果终于酿成时,他便顺理成章地“跳船”,继续留在福特政府里。法拉奇讽刺说:“他甚至都没有前往医院,看看那位躺在病床上的老国王。”后来披露的信息证实,基辛格从一开始起,就是内部录音和窃听行动的推动者。他甚至不止一次推卸责任,把内部情报泄露的责任甩给下属,好让自己全身而退。但在尼克松退场之后,基辛格的人生目标,已经不再是改变世界。他开始为撰写回忆录,继续维持公众影响力做准备,也依然擅长利用媒体,保持恰到好处的出镜率。随着亲历过当年历史时刻的人们逐渐逝去,基辛格讲述的历史,成为唯一的权威版。

(参考资料:《重建的世界:梅特涅、卡斯尔雷与和平问题,1812—1822》,[美]亨利·基辛格著,冯洁音、唐良铁、毛云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基辛格:理想主义者》,[英]尼尔·弗格森著,陈毅平译,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白宫岁月:基辛格回忆录》,[美]亨利·基辛格著,方辉盛、赵仲强、陈瑶华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基辛格传》,[美]沃尔特·艾萨克森著,朱敬文、李耀宗译,中信出版社,2023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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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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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与名俱灭、江河万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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