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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狂》酒狂 ,无酒自狂

作者:爱乐

08-14·阅读时长4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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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狂酒狂,无酒自狂。籍忘其形骸,时人谓之痴。后人常以“酒狂”指代阮籍,足以窥见籍与酒合二为一的思想境界。

文·林梓琦

(插图:喜酒)

“八音之中,惟弦为最,而琴为之首。”早在西汉时期,文人墨客们便立琴为世间之绝。魏晋名士嵇康在《琴赋》中称道:“众器之中,琴德最优。”而同为竹林七贤的阮籍,更是常“起坐弹鸣琴”,我便独偏爱阮籍所作《酒狂》。

初听《酒狂》,便被这千年老酒沉醉了。琴声一起,就是满满的酒香。八六拍的三拍子节奏为古琴曲中仅有,却又不同于西方音乐三拍子“强弱弱”的表达方式,而是以“弱强弱”的节拍出现,似乎是眼见一位公子举杯、一饮而尽、再添酒的一连贯动作,酣畅淋漓,意犹未尽。

第一句以九度、十度、十二度、十三度的大跳音程,与节奏上的变化紧密结合,节奏相对稳定缓慢,却表现出舞步蹒跚、跌跌撞撞的情态,完美地呈现了一副有节制的醉态图。同时,渐强的上行旋律以及带起指法的滑音,不由将听者卷入千年前的时光中,竟仿佛周遭是幽幽竹林、山涧流泉。漫步林间,倏地寻见一座石亭。只见一位长发的公子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他姿态随性,一手抚琴,一手举杯,喜怒不形于色,却将身子一摆,杯中酒尽入了口。抚琴奏下下一句,均匀的下行与渐弱,与上一句进行了鲜明的对比,有如痛饮一酌后的片刻沉迷。

随后,乐句再次使用了同样的结构,但音调却向上推进,似乎昭示着这位公子饮酒的兴致逐渐高昂,也愈发扣紧听者的心弦。突然间,音乐出现了停滞。宛若心境的收束,既显示了醉酒后动中带静的生动形象,也为下一个乐段下行低沉的旋律发展埋下伏笔。接着左手饱满的下滑音从古琴的徽外向上滑动,而右手的搓有力而富有弹性。这位公子似乎是有些醉了,头重脚轻地站了起来,无力的身姿却透着不甘,内心积郁不平之气,一声叹息,又跌坐了下去。从低音向高音过渡,从波澜无惊到喜形于色,回到主题之中,节奏愈快,情绪就愈激动,从而将音乐推向了高潮。这段乐段巧妙地将之前的低音部分移高八度,从黯黯伤神的慢慢饮酒演变为醉态正浓的千杯入口。

最后部分“仙人吐酒”的散板,是他放浪形骸之外的昭示。“呜呼!”一句肺腑之叹,一怀空酒壶,一拂袖,竟入梦去。至此,正所谓饮者如醉,弹者如痴,听者如寐。

再听《酒狂》,不得不叹服,阮籍真人奇也。此曲既如溪水之泠泠,又如鸿鹄之浩瀚,岂为等闲所作?且看他为竹林七贤其一,曾任步兵校尉。崇奉老庄,谈玄析理。正始之音,放达不羁。据言身形瑰杰,气质出众。不涉是非,独隐山林。或闭门读书,或登山临水,或酣醉不醒,或缄口不言。

《神奇秘谱》载:“籍叹道之不行,与时不合。故忘世虑于形骸之外,托兴于酗酒,以乐终身之志。其趣也若是;岂真嗜于酒耶。有道存焉,玅玅于其中,故不为俗子道,达者得之。”酒,承载的是阮籍隐居山林的悠然高洁,是博览群籍的广博辽阔,是他“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理想抱负,是世间无人可懂的气节情操。而《酒狂》一曲,谱尽了阮籍与酒的灵肉相合,谱尽了阮籍“妙不为俗子通”的特立独行,更是谱尽了阮籍的思想深意。

从前难以理解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所言“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而今细细品味这一曲古琴,那一个个滑音、一句句重复的乐句,有意无意地幻化出“脚着谢公屐,身披乱散衣”的阮籍在酩酊大醉后全失翩翩,掩面大泣,而陪伴他的只有身后无尽的竹林与身旁那只安静的古琴。

时人不懂阮籍,我辈可懂?他自吟:“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妙矣!一曲琴道尽了他。

三听《酒狂》,似乎又能够感受到阮籍的美学思想与哲学处世的态度。曲中简练却又不断重复的主题与他所著《乐论》相吻合,是雅颂之乐和于自然之道的平和恬淡的音乐审美准则,也是调和自然与音乐的相生相依。这似乎是受到《老子》《庄子》的影响,他的音乐美学思想无不显露出“顺天地之体,成万物之性”的无为之道。无为之道,是顺应自然,不强求,不造作;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酒狂》是不强求技巧的炫耀,是没有刻意的修饰和人为的干扰,是自然流畅的旋律,是最朴实的音乐状态,是阮籍的酒,是阮籍的无为之道。

魏晋时期,朝政动乱,社会昏暗,士人有志于济世,却报国无门。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他选择了隐居山林、弹琴吟诗、借酒佯狂,追寻精神的超脱。这是一种矛盾的追求、挣扎的妥协。他“醉于酒,隐于狂”,你可以在《酒狂》中听到大跳音程和强有力的撮音,这是酣畅淋漓的酒态和向往自由的个性。这不仅是醉酒后的狂放,也是超越现实世界的精神自由,更是唯心忘我的精神意境。众人皆说《酒狂》“狂”,殊不知他在张扬的琴曲之下所寻求的是内心平和,是极度“宣泄”后的“平和”以达“无欲”之境,是壮志未酬的悲愤交加,是酒酣狂欢后的释放解脱。

《酒狂》似乎是阮籍人生的真实写照。《晋书·阮籍传》载:“籍本有济世态,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他的人生中几乎都是饮酒作对,只有在醉酒酣畅后,显现的才是他最真实的状态。司马氏黑暗的统治,让他远离了人性最本真的东西。唯有醉酒,唯有音乐,才能让他回到真正的自然。一曲《酒狂》,他忘却了人世间的痛苦,享受最质朴的快乐。

酒狂酒狂,无酒自狂。籍忘其形骸,时人谓之痴。后人常以“酒狂”指代阮籍,足以窥见籍与酒合二为一的思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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