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与大家分享2021年国际布克奖短名单入围作品——新锐作家奥尔加·拉文的《明日雇员停摆事件》，本书的中译本刚刚在国内面世。故事构想了一份人力调查记录文档，记录了名为“六千”号的宇宙飞船上大量雇员的陈述证言。这里的雇员，既有人类，也有仿生人，所有人都没有姓名，只有编号，情绪只是程序问题，工作是唯一的生活。调查委员会通过证言试图研究哪些因素影响了工作效率，报告发现：在一颗名为“新发现”的星球上，他们发现了一些未知物体，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些物体激发了雇员身上的情感。仿生人开始有了自我意识，并开始反抗只有工作的宿命……

以下文字摘自小说中不同雇员的证言。小说通过关于对未来工作的科幻想象，试图追问在AI主宰的未来，工作将会全面侵占生活？人类经验的价值还将有何意义？人与非人的边界又在哪里？

证言031号

我从来没有失业过。我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工作。我也没有童年，尽管我曾尝试想象过。我的人类同事有时会说不想工作，接着会说一些很奇怪，很傻的话。他说了什么来着?人并不止于他所做的工作，或者一个人并非只有工作诸如此类的话。但人还能是什么呢?你们的食物从何而来？谁会陪伴你们？没有工作，没有同事，你们怎么过？你们会被留在橱柜里吗？

我喜欢他，喜欢我的这个人类同事，他的界面令人印象深刻。我比他强壮，也更有耐力，但有时他能够提出一些想法，让我们可以提前把工作做完。他掌握着一套令人难以置信的优化流程的技巧，我很乐意学习。我越来越擅长调整工作流程，以更有效地完成手头的任务。这让我非常惊讶，因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无须进行更新，性能就能够得到如此大改善的情况。每当我们省下一些时间，我就会打算马上投入下一个任务，但我的同事总是说，让我们现在坐一会儿。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和他一起坐了下来，因为觉得如果不这样做，就可能会冒犯到他，危及我们良好的工作关系。也许，这是在我出现之前就存在的古老习俗?

我无法独自继续我们的工作。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原谅这一点，而且我们每天的坐一会儿最多也就十五分钟。他给我讲了小时候家乡附近的桥和树林，还有桥下流过的小溪，以前他们会在那里游泳，以及许多来自他称之为地球的那个地方的其他事物。他给我看了从山谷流下来的一条小溪一显然我自己不能离开飞船，但他在全景室指给我看了。溪水闪烁着光芒，像一道银色的思绪穿过这片风景。他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暖暖的。一只人类的手。他说，我的小男孩，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这话真奇怪，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作为一个男人被创造出来的。

证言128号

昨天的会议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坐在房间里，大腿上放着的是其中一个物体，直到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正在用拇指轻轻抚摸那个物体，仿佛它是我爱的东西，尽管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爱。但在那一刻，在我完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我内心满是爱意。我明白了，就像人们在梦中领悟那样，明白去爱一样鲜活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证言089号

有时仿生人非常安静。他们开始在食堂里同坐一张桌子。他们坐成一排，摄人营养。就好像他们之间一句话都没说，就已莫名达成一致保持沉默。只有傻瓜才会相信沉默意味着服从。他们的沉默更像是一个阴谋，而不是想为这里效力的意愿。是的，没错，我很紧张。

证言013号

我曾坐在这个房间里等过很多次。没有窗户，但是左边有一扇门，右边有一条走廊。墙是白色的，地板是橙色的。房间中央有一张L形的长凳，墙上有壁龛，在等待的时候，你可以把衣服挂在那里。我最喜欢坐在这里。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可以来这里。天花板可以从中间打开，让一束光照进来。先把双手伸到光里，然后是光着的脚丫，最后把整个头都伸进去。像洗澡一样惬意。一种期待中的愉悦蔓延全身，还有点刺痛，就像微弱的电击。或者说它就是电击？你们知道吗？是电击吗？是吗？在那之后就可以进入房间了。如果你们不够人类，或者从别的方面来看缺乏资格，比方说疏忽了自己的工作，或者，请允许我大胆说，给组织带来了任何形式的麻烦，那么不管你在这里等多久，那束光都不会出现。你不会被准允进人房间。你不干净。

证言098号

没错，我看过几个我同事被分配到的儿童全息影像。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这违反规定吗？每次看到儿童全息影像，我都会感到悲伤，因为它提醒我，我永远也不会有孩子。我欣赏这种悲伤的感觉，因为这是一种我可以应对的悲伤，这并不难忍受，可以说，它更像是一种美味佳肴。我欣赏这份悲伤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知道这偏离了我被设定的情感行为，我也知道偏离的情感行为可能是开始脱离更新的信号。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我知道你们不希望我们变得，嗯，什么？太像人类吗？太鲜活？但我喜欢活着。我看着全景室窗外无尽的景色。我看到了太阳。我燃烧，像太阳一样燃烧。我确信我是真实的。也许我是被别人创造出来的，但现在，我在自己创造自己。

证言153号

昨天我看到了21号飞船学员，一个仿生人，独自站在娱乐室的物体中间。她的双眼紧闭。我观察了她很长时间——一个人类就这样看着其造物。她静静地站着，全神贯注。最后，她睁开眼睛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们失败了，我们的时代结束了。

证言174号

不能说我从实验室逃走了，因为那时我们是被允许自行外出的。我是从第一个舱里孵出来的，但当然我可能走得比我知道他们能接受的距离要远。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到达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一边是一片林地，另一边是连绵的平缓山丘，头顶是灿烂的白色天空。我走得那么快，都让我出汗了。方圆数英里内都看不见任何人影或任何东西，当我爬上一座小山，俯瞰树林时，群鸭突然排成如箭一般的队形从树林飞来，从我头顶掠过。它们一边飞一边大叫，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把这风景永远珍藏在心里。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那一天。那天我经历了一些不在程序设定内的事情。那一天，一切都独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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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小说将工作场所设定为未来的一艘宇宙飞船。前一秒还营造出了存在的恐怖惊悚，后一秒就能让人感受到日常生活带来的抚慰与个人的悲伤。本书以看似简单的语言，提出了关于知觉和人性本质的重要问题，进而追问究竟什么才是幸福。（2021年国际布克奖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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