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过去了，女孩们无法再爱上踩着高跟鞋的都市大女主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今天·阅读时长22分钟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李伊
《欲望都市》续集《就这样…》（And Just Like That）第三季刚刚完结，这季唯一的火花是最后一集的开头，Carrie独自一人去吃海底捞，服务员在她对面摆上了那个经典的娃娃——这可能是中国观众和远在纽约的Carrie感觉最亲密的时刻了。
除此之外，第三季并没有引起多少讨论——静悄悄地开播，并静悄悄地完结了。事实上，从第一季开始，续集的豆瓣评分就持续走低，从7.1分到6.2分。
这和《欲望都市》当年的火爆形成了鲜明对照。作为90年代末至21世纪初的现象级剧集，《欲望都市》描绘了纽约四名30多岁的单身女性，寻找真爱和自我成长的故事。共有6季，每季豆瓣评分都在9分以上，并拿下无数奖项。
《欲望都市》剧照
更重要的是，它陪伴了整整一代人。出生于80、90年代的中国年轻女性，在这部剧里第一次看到都市单身女性的时髦生活，她们跟着剧中的角色学习打扮、约会，也学习懵懂的女性主义。尤其是以写作为生的主角Carrie，几乎成为我身边每一个热爱文字的小镇女孩的偶像。
2021年续集开拍的消息刚刚出来时，引发了剧粉很高的期待。创作者们努力集结了原班人马（除了饰演Samantha的演员外几乎全员出席），并尽量将故事情节“与时俱进”。但正式播出后，在国内外都遭遇了口碑和收视率的双重滑铁卢。
《就这样…》第一季剧照
影视作品一直是最灵敏的时代温度计，20年间，经济形势、两性关系、女性成长叙事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当年的女性观众们开始思考结构性的性别不平等、异性恋浪漫爱的“神话”、以及新自由主义带来的虚假诱惑。
也因此，她们很难再爱上踩着高跟鞋、一门心思要找到那个男人定下来的Carrie。
经济下行期，恋爱和性都不再是优先级
《欲望都市》英文名为Sex and the City，女主角Carrie是一个专栏作家，以写都市男女的性生活出名。
但剧中讨论的东西远远不止于性，译名“欲望”的翻译反而更准确，它其实是在写人们的各种欲望。
《欲望都市》第一季于1998年由HBO首播，90年代末至21世纪初，正是全球经济都生机勃勃的时代——都市生活充满活力，时装、约会、早午餐、旅行，人们对未来充满期待，事业和感情上似乎都有无限可能。
那是一个大多数人都还相信真爱的年代，剧中的四位女性：Carrie在感情上不断受挫，和Mr.Big分分合合，但从没放弃对真爱的追求；Miranda作为哈佛毕业的精英律师，能够和社会地位差异巨大的酒保约会；Charlotte更是把浪漫婚姻作为核心人生目标；即使对承诺不那么在意的Samantha，也「性致勃勃」，流连于一场场恋爱游戏并享受其中。
这种「真爱至上」的价值观延续到了续集。
原剧的大结局中，Carrie和Mr.Big终于修成正果。但续集的一开始，Mr.Big就意外去世，Carrie在走出伤痛后，继续踏上寻找真爱之路，和前男友Aiden复合。这也是第三季的剧情重点，讲述Carrie和Aiden再次恋爱的各种波折。
Miranda人到中年，改变了性取向，离开丈夫，开始和女性约会。一切又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在走完异性恋婚姻的完整旅程后，她继续「上路」，寻觅那个「对的人」。
但今天的观众似乎不再为此买单，实际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已经进入一种「低欲望」时代。
2024年最受欢迎的韩剧是《好久没做》，以火热性生活开场的年轻小夫妻，在各种现实压力下，几年后进入无性生活——让观众感到深深共鸣。
2025年国产电影黑马《好东西》，主角同样是单身女性，但讨论的主题是单亲妈妈的处境，女性友谊，育儿观，约会和上床只是一点点调味料。
人们对爱和欲望的态度在变，时代审美也在变。
当年《欲望都市》的风靡，还在于剧中的服装、场景和生活方式，角色们的时尚穿搭甚至引领了当时的审美潮流。Carrie是一个「鞋子控」，用稿费换了无数双好看又昂贵的高跟鞋。看四位女性每集的时髦穿搭，也成为当时观剧的乐趣之一。
但续集中延续的华丽时尚标签不再奏效。第三季一开头的剧情冲突，就是Carrie总在家里踩着12厘米高跟鞋走来走去，引起了楼下邻居的不满。Carrie的解释是“脱下高跟鞋，我就不会走路了”。
事实上，如今的北京，大街上已经很少看到穿高跟鞋的女性，这一消失已久的时尚符号，很难再引起观众的共鸣。
今天的年轻女性，攒几个月的工资买一个奢侈品包包不再是主流叙事，大家可能更愿意花时间抢一个79元的labubu。也越来越少有人把用一双高跟鞋求婚当作浪漫幻想，甚至开始怀疑钻戒的意义——低价的情绪消费成为主流。
面对一个爱欲、性欲、物欲都在下降的时代，《欲望都市》也难以再点燃人们心中的火花。
女性成长需要新的叙事
续集中，Carrie和朋友们来到人生的下半场，很契合当下流行的「中女」叙事，又有原版人物角色的光环，按理说可以深入探讨中年女性生活的复杂和迷人。
但事实上，角色的成长似乎陷入僵局。
续集的第一季，Mr.Big离世，「丧失和死亡」是中年女性开始面对的核心议题，这个情节本来可以成为一个转折点，让Carrie在失去「命中注定」的爱情后，重新开始思考“我究竟是谁？什么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而Carrie的选择是，进入另一段恋情。第三季中，Carrie与Aidan再度相遇，Carrie又变回那个在爱里患得患失的小女孩，她和多年前的男友谈起了异地恋，会因为对方的一个表情包不知所措。
Aidan，这一Carrie历任男友中唯一的「好男人」，在第三季中也性情大变，捉摸不定，无法做出承诺——好像成了年轻时的Mr.Big，很多故事情节似乎是为了刻意制造冲突而设置。观众也没有耐心再给两个年过半百的人，看他们重新咀嚼20年前的是是非非。
对事业的探讨也在续集中高开低走。第一季中，《欲望都市》成为一档播客节目——从报纸专栏到播客主播，也算紧跟时代潮流。但剧情并没有就此深入下去，很快，Carrie的播客因缺乏赞助关停，第三季中，她开始尝试写小说——写一个19世纪的女人。
她遇到了事业上的伙伴——住在楼下的另一位男作家，这是第一位，用Carrie的话讲，“看到了我的智慧和头脑（而不是性感）的男人”。但他们的关系重点依然放在了情感和性上，他充当了让Aiden吃醋的工具角色，也最终是Carrie众多约会对象中的一员。
小说成为Carrie内在世界的影射，续集结尾，Carrie和Aiden分手，她回到单身状态，也拒绝了出版社编辑的要求，保留了小说中女人最后独身的结尾。
Carrie走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最终接纳了一个事实：原来不一定能等到「那个」男人——就算等到了，那个男人也可能死去。女人最终还是要学会一个人生活，单身没什么。
但对很多观众来说，这个结尾也并不令人满足，有一种「这还用你说」的感觉。
当然，如果结合原版我们会更理解这个结尾设置。《欲望都市》全剧其实都紧紧围绕都市单身女子的困境展开，21世纪初，还有「剩女」「败犬女王」这样的词汇，单身是令人羞耻的，女人过了30岁就不愿再谈论自己的年龄。
但来到2025年，今天的中国社会，流行的女性叙事是什么？
最受欢迎的现象级播客是《岩中花述》，主播和嘉宾都是一位位中年女性，正如主播陈鲁豫翻译的新书所言——《年龄是一种感觉》，人们开始关心这些女人复杂的生命体验和成长经历。
这个夏天，最火的脱口秀演员是40岁不婚不育的王小利、是50岁离婚开启「第二人生」的房主任。
人们希望在当下的中年女性身上看到更多新的可能性，从这个视角看，续集的确没能为观众提供更多想象力。
除此之外，Samantha的缺席也成为续集的硬伤。饰演Samantha的演员Kim Cattrall因私人原因拒绝出演续集，主创们新增了和她个性相似的新角色，加入闺蜜四人组，但也未能弥补Samantha的空缺。
其实早在续集播出的前几年，中文互联网上，Samantha已经超过事实上的女主角Carrie，成为最受年轻女性喜欢的角色。
在原版中，四位女性的个性差异很大，恋爱和性的光谱上，Charlotte位于最保守的一端，Samantha位于最开放的一端，而Carrie和Miranda则位于中间。
Samantha身上的确展现出了那个时代女性的「先进性」——
她单身、美丽、有钱，在爱情中表现地像个「男人」，从不做出承诺，对性充满渴望，甚至道德底线也更低一些，坚信女人有和任何男人上床的自由。但好在她知性合一，坚定地遵循自己的内心，也不对对方做任何期待和要求。Carrie在50多岁才接纳的单身，对Samantha来说从来就不是问题。
以至于20年后，她还是年轻女性追随的潮流。也因此，她的缺席对续集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影响，很多观众表示，“没有Samantha，就不是《欲望都市》了”。
21世纪最后的异性恋浪漫宇宙落下帷幕
坦白讲，在观看续集第三季的过程中，很多时刻我确实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依然一集不落地看完了，并在最后结束时感到些许失落。
尤其是当我看到来自外网的一则消息，该剧的制作人、编剧兼导演Michael Patrick King宣称，“第三季的结尾是结束Carrie故事的最佳时机”，也就是说，不会再有下一季了——21世纪最后的异性恋浪漫宇宙落下了帷幕。
尽管对续集有这样那样的不满足，我依然为能够再次感受到原版中那些温暖我的东西而高兴。
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女性友谊」。缺失了Samantha，好在剩下的三人还在一起，在Carrie面临丈夫的突然离世，Miranda在性向和事业上重新出发，Charlotte为孩子焦头烂额时——她们都在彼此的身边。
让我想起原版的《欲望都市》中，单身的Carrie过35岁生日，度过垂头丧气的一天后，她不免有些感伤，“约会这么多年，但没有一个男人真正关心我”。一直渴望拥有浪漫婚姻的Charlotte意外提出建议：“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灵魂伴侣，让男人成为一起玩乐的对象”——她们兑现了当初的承诺。
事实上，虽然《欲望都市》围绕寻找真爱和性展开，但友情却是其中从未中断的隐形故事线，也是这部剧受欢迎的核心情感底色——男人来来去去，但姐妹一直都在。令人羡慕的女性友谊，跨越了语言、地域、文化，并跨越了时间，在20年后依然让全世界的女性观众都能会心一笑并被触动。
影视作品反映时代，这也意味着，它总有时代的局限性。因此，《就这样…》从来都不是《欲望都市》，《欲望都市》也很难穿越时空，陪伴我们开启新的人生课题。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续集的「不完满」也契合了真实的人生，我们永远不会搬回Carrie以前的公寓，也没有机会再跟Samantha一起出去玩，就算找到真爱定下来也可能瞬间没有意义。
但最终，我们可以继续前进。
在片尾播放《欲望都市》 主题曲时，反思这些年我们和剧中的角色一起走过的路，有些成长，有些地方依然无可救药。但至少我们都拥有了充分爱过、活过的一生，无论结局如何。
排版：球球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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