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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张子宇

2025年10月4日，64岁的日本前经济安保大臣高市早苗击败主要竞争对手现任农林水产大臣小泉进次郎成为新任自民党总裁，并预计在10月中旬接替石破茂成为日本首相。这不光意味着日本历史上第一位女性首相诞生，其强烈的右倾保守主义立场也将给中日关系带来挑战。

本次自民党总裁选举分为两轮，第一轮包括全国党员票和国会议员票各295票合计590票，如有人赢得合计过半选票（295票）将直接获胜；如无人合计过半，领先的前两名将进入第二轮。第二轮很简单，重新由所有自民党籍国会议员投票，票多者获胜。虽有5位候选人，但前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和前经济安保大臣小林鹰之一开始便被认为希望不大，高市、小泉及兼具经验与人脉现官房长官林芳正展开 “小高林”对决。  

如选前分析民调所料，高市的优势在党员票，第一轮获得119票党员票64票议员票合计183票名列第一但未过半，小泉以党员票62票议员票72票合计134票列第二。本来，小泉被认为在议员票上有优势，上一次石破茂正是凭借议员票在第二轮逆转高市。但结果大跌眼镜。高市在议员票上最终以185对156票击败小泉获得最终胜利。

既然和各大媒体事先的预测相反，说明肯定有不少人临阵倒戈。从日本传统派阀对决戏来看，高市主要受旧安倍派和前首相麻生太郎（拥有目前唯一的公开派阀麻省生派）的支持；小泉获得了较多跨派阀国会议员和前岸田派的支持，其中包括前首相菅义伟，前财务大臣加藤胜信，前外相上川阳子和前电子化大臣河野太郎。小泉也表示，一旦他当选现首相石破茂也将入阁。所以高市的胜利，是一个相当反“建制”的结局，也是旧安倍派和麻生太郎对旧岸田派的一次胜利。如此多的议员票在第二轮倒戈流向高市，才是她赢的关键。

作为前首相安倍政策的继承人，高市早苗是目前自民党内代表性的右翼政治家。她曾主张修宪将自卫队更改为国防军，反对女天皇，反对夫妇别姓和同性婚姻合法化，但也曾推动法案限制色情产业和打击性犯罪。她曾多次参拜靖国神社，一直被认为是对华强硬派。

另一方面，高市的右翼标签遮盖了她资深经济官员的特点，她和日本大部分法律背景的政治家不同。毕业于经营专业，曾长期担任经济、通产相关的官职，同时还是近几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和大部分日本人崇拜政治家、思想家不同，高市最崇拜的日本人是企业家松下幸之助。

相比于小泉、林芳正这样的官二代，高市早苗是标准的草根出身。她的父亲是丰田系公司的职员，母亲是一位警察，属于当时日本少见的双职工家庭。学生时代高市本可考上私立名校早稻田或庆应，却因为家庭清贫把机会让给弟弟而自己读便宜的国立神户大学。另外，高市还曾是一位摩托车少女，喜欢听重金属音乐，或许叛逆和强硬，很早就根植于她的性格当中。目前的自民党政治家中，高市具有最强的基层号召力。一个数据是高市的“YouTube”账号粉丝超过50万，完全碾压另外4人。排名第二的茂木才2万多粉丝，林芳正更是只有2000多粉丝。

2025自民党总裁选举本质是建制派危机。过去一年自民党和公明党的执政联盟先后在众议院和参议院选举中失利，沦为国会少数党（仅因为在野党席位没有过半而保住政权）。作为历史悠久的保守主义政党，自民党在过往从来都是与左翼博弈，而当更激进更保守的右翼民粹力量崛起，并在年轻网民中获得支持时，自民党最终选择高市来继续争取保守层的支持。或者说，本身就是石破政权主要阁僚的林芳正与小泉类似建制派别，而高市则汇聚了希望改变的各种力量，成为挑战者。

很多日本民众都表示，如果是小泉大臣或林长官当选，感觉没有什么改变，如果是高市，那就有变的期待。

本次选举从一开始就笼罩在日本社会保守化的氛围中。过去一年，全球性的右翼浪潮蔓延到了日本，民粹右翼政党参政党广泛利用社交网络，打出“日本人优先”（Japan First）的政治口号迅速崛起，一年多从默默无闻的街头小党获得18个国会席位震惊海内。相比之下，历史悠久的左翼政党日共继续萎缩，参众两院合计只有15个席位，而曾经做过执政党的社会党只剩下2个参议院席位（众议院为0），有自行消亡的危险。不过在此之外，具有自由主义倾向的立宪民主党仍为国会最大在野党。

如果说去年自民党总裁选举中最热门的夫妇选择别姓还颇能体现自由与保守主义对决。该话题本次则被封印，取而代之的是如何管控在日外国人这样更尖锐的反全球化议题。说白了，就是大家比赛谁更保守。

保守化浪潮的背后确实有外国人过快增长的因素。2025年，定居日本的外国人达到了历史最高的377万，3年多增加了100万，达到日本总人口数的3%。媒体预测到2040年日本的外国人数量可能达到总人口的10%。这对从来不是一个移民国家的日本社会来说肯定构成冲击。

从旅游人口来看，受日元贬值等因素影响，疫情结束以来日本的入境外国游客几乎从零迅速恢复到一年3000万以上的规模。2025年以来，几乎每个月都在打破历史最高峰值。“过度旅游”“旅游公害”等，也成为日本网络热词。

其实在选举前，一系列针对外国人的限制措施早已或即将推出。包括将经营管理签证的投资额度从500万日元提升到3000万日元，大宗土地购买需要审阅国籍，大阪暂停民宿特区以及对不纳税和社保者取消永驻权等。

措施都在路上，5人自然也谈不上有明显分歧。小泉提出建立管理外国人政策的“司令塔”型机构，直接向首相汇报。林芳正提出中长期宽松的总量控制。小林鹰之提出的反间谍法最为敏感。因为这意味着强势的政府扩权，也会遭遇左翼的强烈反对。高市没有明说，但从一贯立场来说，她大概不反对这点。

外国人话题属于网红话题。真正的问题还是日本经济和社会的变迁。和欧美受高失业率困扰不同，日本失业非常低，但经济摆脱通缩以后贫富差距日益扩大。一方面是连续2年5%的历史性涨薪，股市和丰田等大企业的利润屡创历史新高，东京房价干脆进入“亿元（日元）时代”。另一方面是连续7个月实际工资的下降。老百姓怨声载道，还带来了所谓“令和米骚动”，一年内大米从5公斤3000多日元暴涨到5000日元，为此节衣缩食者大有人在。

三菱日联银行的一个数据可以体现日本惊人的贫富差距，20岁、30岁和50岁世代的单身日本人的平均存款额分别为176万，494万和1048万日元，但中位数竟然只有20万，75万和53万日元。从安倍经济学到新资本主义，“富者愈富，穷者恒穷”之下，外国人也成为发泄对象和替罪羊。

对于日本的保守化浪潮，精英阶层也有各种看法，一种新看法是“保守衰退”。千叶大学政治学教授水岛治郎认为，欧美的右翼化背后是反伊斯兰教浪潮和基督教新右翼的崛起，但日本则是原有的保守阶层衰落。日本现有主流保守主义起源于冷战时代，既反对苏联阵营，也反对（右翼）极端主义，激进主义等。但冷战结束几十年后，日式保守主义的基础开始松动，其原因既有农村的凋零，如高市早苗和参政党的大部分支持者都是年轻一代城市居民；也有本土宗教团体的退潮等，如衰败中的公明党就来源于佛教团体创价协会。

东京科学大学教授中岛岳志指出，日本政治的问题是“保守通胀”。日本没有欧美韩那样的左右翼政党轮换，自民党作为保守政党长期执政，主流政治家人人自称保守（包括偏左翼的立民党党首野田佳彦也标榜保守中道）。这种“保守通胀”没有办法真正反映保守派民众的需求，所以大量传统的自民党支持层开始转向民粹右翼。

当然，自民党走上排外路线的可能性不高。毕竟，日本显而易见是全球化的受益者，又和西方国家关系密切，同时还要面对极度严重的老龄化与人口萎缩。《日本经济新闻》近期一项针对国内大企业社长的调查显示，超过9成人主张增加外国人才，确保高度人才签证。

当选，核心课题就是要让工资增长跑赢通货膨胀。

高市主张“负责任的积极财政主义”。其实就是恢复安倍经济学，走量化宽松道路，暂时冻结日本的财政盈余目标，容忍赤字扩大，增加国家对关键经济部门的投资，同时以减税奖励为员工加薪多的企业。

而小泉和林芳正属于紧缩派。即保持日本工资自然上涨的势头，同时增加社会的福利再分配。本质是继承岸田-石破政权的经济政策，即所谓“新资本主义”。小泉提出的口号是让日本的平均工资5年增加100万日元。听上去很空泛，计算方式是日本保持现状名义工资每年增长3%，到2030年平均名义工资可以从现在的460万日元增长到570万。

高市的主张受到产业界的欢迎。彭博社就认为，大部分大企业的高层都支持高市，而上一次选举中股市以翌日大跌回应石破击败高市。但另一方面，财务省和日本央行传统上不欢迎财政鹰派。正如在美国也存在总统与美联储的斗争一样，日本央行一直希望实现收支平衡，近年一直走加息路线（高市在去年还骂“日银要加息是傻子”）。1990年代以来，日本长期财政赤字，政府债务极高。几次的盈余计划都被突发事件（如08年经济危机，疫情等）打破。越是这样财务省就越谨慎保守。对于财务省长期以来的强势固执，坊间也有“财务真理教”（日语财务“zaimu”和奥姆真理教的奥姆“omu”发音类似）的戏谑。

根据《日本经济新闻》对5位候选人的采访，在是否担心日本的赤字会达到危机水准这一问题上，只有高市表示不用担心。其他人都不置可否。预计高市上台后，她的积极财政主义和日银的博弈也是一大看点。

外交的问题也十分急迫。日本目前有一种无原则迎合美国特朗普政府的政治氛围。在选举期间有一件事，5个人在直播中被要求用英语发表一分钟演讲。林芳正和茂木敏充都顺利完成，林芳正更是十分流利。高市只说了一句，“Japan is back”（日本回来了）。小泉和小林都没说。

这种英语比赛的背后是日本社会很期待领导人可以直接和美国总统交流，这会让他们觉得安心。但另一方面也显示高市和小泉外交能力的薄弱。

总之，月底特朗普就到了，很可能要监督日本如何履行日美关税协定中的对美投资条款，所谓懂经济的高市怎么应对特朗普才是她的第一次外交大考。

最大的悬念肯定是中日关系，很多人都关心高市会不会以首相身份参拜靖国神社。高市对此没有正面回答但也不排除可能性。高市一生最重要的“师匠”（师傅）安倍晋三作为保守派政治家，“发明”了一种首相不直接参拜，用供品来取代的折中做法，虽然这种行为也受到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但避免了事情陷入最糟糕的局面。高市也有可能延续这个做法。另外，2006年以特命担当大臣身份参拜靖国神社时，高市的解释是，“因为没有一个阁僚去参拜，所以我去参拜”。可见，即使对于高市来说，（以公职）参拜靖国神社似乎也不是“绝对理所当然”的事。

高市本质是经济，党务官员出身，外交、防务这些本不是她所长，如果她愿意继续信赖林芳正那样的温和派资深官僚来处理外交问题，那情况或许不至于那么悲观。高市内阁会有哪些人组成，也能看出她未来的外交路线。

总的来说，相比于下台之前的最后几天还是努力改善日韩关系的石破茂，本次首相选举的候选人在国际问题上的发言和思考实在乏善可陈。日本资深外交官，前驻美大使富田浩司，也写文章感叹日本的政治家需要有国际战略思考，还专门提及，对中外交要保持平衡，对话与协作必不可少。这话是在提醒谁，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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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球球 / 审核：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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