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以后，吃饭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暑假回家一趟，迷迷糊糊中答应了父母亲同学聚会的饭局。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凡是清醒一些，都会想尽办法逃离父母亲的人情交往，倒不是因为社会发展太快导致人情淡薄，而是长大后发现同桌的人大多带上了面具，这顿饭就变得可吃，但没必要。

在饭桌角落里刚刚坐下，爸马上就拉起我，坐到显眼的位置上。自然，他的女儿大学考试顺利，同样经历了压力与折磨的他需要和同学们分享回光返照般的喜悦。妈跟着爸爸身后，这次饭局以爸的师范同学为主，她打量了一圈座位，在我边上默不作声地坐下。已经有一对夫妻落座了，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他们在聚会的城市里打拼得有声有色，用我们的地方语言形容，就是有钱小老板。老板夫妻的打扮并不奢华，倒是恰到好处的修饰。

爸开始和老板夫妻聊天，这才知道他们的女儿正在读高三，成绩相对不错。“哈哈，我们夫妻俩个经常在外头做事，女儿自己倒是自觉，学习还不错，但是还有很多地方要向你女儿学习！”叔叔非常客气，生意场如鱼得水的人总能把话说的恰当舒适。“哪里哪里，我们女儿还是需要努力的！这个大学毕竟不是她最想要的。”一番推脱，互相吹捧。妈妈和阿姨两个在一边扯着家常，我低头玩手机，偶尔看看桌上的葡萄盘。

当爸和叔叔开始讲起学校生活时，进来一对男女，刚开始我习惯性地以为是夫妻，后来入座了才知道并非如此。女的被喊做小舒舒，男的被喊做黄哥，舒姨离婚但女儿已经有了工作，黄哥虽然成家但依旧在外打拼。舒姨和黄哥都很能喝酒，一进来就喊了大瓶的红酒，老板夫妻和善地招服务员发放酒杯，红色液体中人声交杂。正热闹中，最后进来一对夫妻，打扮得十分朴素，后来了解到两人都没有固定工作，读书时的共同爱好就是读书，在他们的朋友圈里，每天都能看见他发诗的身影。“好啦！人齐啦！”老板叔十分激动，示意等待已久的服务员开始上菜。他们大概不饿，但我的面前已经堆了高高的葡萄皮山。

“好久不见啊，老同学们！”舒姨迅速晃动起酒杯，化妆精致的脸上，闪耀着年轻女孩才有的光彩。“哦哟，没有吧，小舒舒，咱们不是上次才在桃源见了嘛！记得吗，看老林那次。”黄叔和她挨的近，以一种打抱不平的口语回答，“哦，是啊，不说都忘了，那次老欧也在啊！”就这样，他们一个又一个串联起来，终于把在座的同学群包围以来。如果饭局只是这么简单，何以称其为现代？这只是上半场罢了，开篇暖场，互道寒暄，短时间内将多年不见的，活跃于互联端的，能够用做资源的同学们，熟络起来。

等我把菜都尝了一遍，中场开始。“小舒舒啊，你还记得那个给你写情书的小李吧？他现在可厉害了，自己开了个厂子，成了个煤老板啦。”“哦呀，可以啊，当年没看出来。哈哈，当年要是我没那么青涩，说不定就把情书写给你了。老欧啊，你们俩当年那段故事还真不一样哦！”“我们俩啊，老夫老妻啊还提什么当年，他俩个才好哦，赚了大钱感情还好，还有他俩，天天写诗看书啊，有点小钱过日子，还不开心？”仿佛深入敌营，在进行了表面寒暄后，纷纷打起感情牌，然后，抛出所需，这时，基本属于下半场。

“啊，小舒舒啊，那你现在还要不要找对象啊？我给你介绍啊哈哈哈。”黄哥大概收了媒婆托付，我们那儿有这样的风俗，我父母亲就是媒约说成，现在父亲私下里也会利用人脉牵牵红线。“不用啊，到是你在外打拼，小心家里哦！”舒姨是个自由大胆的女人，说话含蓄又露骨。“老欧啊，最近要有个工程，能不能要你帮我牵个人情啊？”“哦哦，我看看，能帮你肯定要帮，这都老同学了，交情肯定比不上人家。”“哈哈，是啊老同学嘛，同学感情可和进来社会上碰到的不一样哦，他们太虚伪了，我们哪像他们那样。”

我观察到朴素的那对夫妻基本不插话，偶尔谈到他们能说上几句的话题，也基本是男人在大声谈笑，女人和我妈挨着坐，在大家目光未集中于她们身上时她俩就聊聊家常，大家目光一聚拢，女人就笑着闭了嘴。老板夫妻一直说说笑笑，各种话题都能接，基本不让谈话有空隙。如果将这场饭局比作绘画，上半场大概是舒姨和黄叔泼墨，爸妈和老板夫妻勾勒，中场大概是所有人拿起自己的笔开始一点点染色，规划自己绘制的版图，下半场则是舒姨，黄叔，爸妈和那对夫妻依次题款，而老板夫妇全程在画的空隙里做着画龙点睛的细活。最后画好了，交给老板夫妇，并且剩下的人被告知，画被拿去由大师摩拓，下次寄发，所有人都满意了。

当然，除了我。摆在我面前的，不过真的是一盘盘饭菜。我开始怀念年夜饭，甚至小时候的饭局。年夜饭自然不用说，是真正的家族人团聚，毫无利益牵扯，没有勾心斗角。小时候的饭局，自然是因为我不懂复杂世界的人心，看不到这些旮旯。这样想来，既不能要求处处都是年夜饭，也不能要求自己幼稚可笑一成不变，那便只好不断珍惜自己吃过的温暖的饭局，当然，不该叫饭局，而是聚餐，始终不过，一个局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