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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现实,记忆,分不清?抑或不愿醒?

作者:姚速速

2019-01-07·阅读时长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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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地球最后的夜晚》

看完《地球最后的夜晚》,有个朋友跟我讲了一个他多年前的经历。


那时他还小,家里有亲戚在火车站上班,有次他去玩,见到了一个小男孩。那男孩的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对他不闻不问,他便从大山深处靠着扒火车一路辗转来到天津。工作人员想要了解他的情况,他眼神闪烁、满口谎言。朋友说,那个孩子,跟电影里面的小白猫,简直一模一样。


 山洞


山洞里的那场戏,是最精彩的一场戏。在这场戏里,戏中多个人物的身份重叠了,其中包括罗紘武、白猫和罗紘武尚未出世的儿子。在朋友的提示下,我注意到打乒乓球那个长镜头,从头到尾摄像机只对着小白猫一个人,也只有他一个人说着话,所以导演想暗示的,其实,在山洞里,他自己跟自己打球,对面没有人,只有一堵墙。


男人、少年和一个未成形的胚胎,在山洞里面,这三种形态更像是一种形态:少年假装老成,男人回溯从前,少年和男人的混沌,最后都归于胚胎。


也是从这场戏开始,导演愿意给我们答案,虽然答案很模糊。戴上3D眼睛之前,我们被处处设下谜题,又被处处安置线索。我们不知道罗紘武要做什么,他要为白猫报仇?他要找他的爱人,抑或母亲?小凤万绮雯陈慧娴都是谁?我们也不知道他如此失意,情感的落脚点要归于何处。他失去了朋友、爱人、母亲还是另有隐情?然后我们从小白猫的身上,似乎明白了。


当你明白了,真相是会让人震颤且痛彻心扉的。这场戏中的每一句台词都充满了隐喻:“除了你,谁还会偷我的东西?”“我是幼稚的鬼“,”我是幼稚的杀手”,“我用车头灯给你照亮”……朋友说,我们能够看到,一个少年,是如何被迫成为了大人,他是如何在心理上被谋杀的。这个谋杀的过程,让导演用很诗意的方式呈现出来————坐着索道,从山上滑至山下,我们注意到,罗紘武一次也没有回头。


爱情


电影里关于爱情的意象:绿皮书、苹果、野柚子、蜂蜜、火把、红色头发。


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来自于电影中男人和女人对爱情不同的渴求方式。罗紘武成年后的感情经历无一成功,我们注意到他在每一个女人身上找寻他母亲的影子。不禁要问,十二年前在他和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红发女人,她对爱情飞蛾扑火似的追逐则仿佛更有代表性,当被问及为何要跟一个并不在乎她的男人私奔时,她略显张皇地回答,我这一生太苦了,跟着他起码能吃到甜。她爱的是她想象中的爱情,生活被磨损殆尽,她已无力关心事实究竟是怎样。


也是在红发女人这里,导演给出了另一个答案,也是至为重要的一个:罗紘武的情感归宿,始终在母亲身上,所以电影中他寻找的女人,我们分不清那些人究竟是谁,是母亲?还是爱人。他所寻找的答案,是不是一早就已经在心里了?因为求而不得,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他给自己编造了答案,答案最后变成了真实————他所认为的真实。


可是,导演呈现出的另一个女人————万绮雯的爱,却是另一种模样。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魅惑且危险,她很会讲故事,从影片中的暗示,我们发现她会利用新结交的男人去解决掉之前的男人。在废弃的游泳池,她怂恿罗紘武杀掉左宏元,在罗紘武一方明明水很深足以让人淹死的泳池,在万绮雯踩上去的时候却刚刚没过脚踝。我们为罗紘武捏一把汗,她并不是个好女人,但是她在电影院里吃野柚子时,却哭得令人动容。不管她爱不爱罗紘武,她应该很爱爱情本身。那段戏汤唯演的真动人。


如果说导演对于爱情话题的处理很浪漫,这种浪漫都集中体现于凯珍的身上。凯珍那么可爱,大抵是男人心目中理想的爱人模样。在电影的后半段,我们透过穿红衣的凯珍,终于可以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吸到一口新鲜凉气,她同时承载了包容、善良,对未来抱有憧憬,这些优良品质,即便我们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但也足够安慰了。而且,带起3D眼镜的瞬间,又真的是一个清晰的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吗?


悲剧


电影平静的叙述下隐藏着诡谲,细想,暗潮涌动的深处至少裹挟着两宗谋杀案,除此之外,还有偷情、拐卖、诈骗、叛逃、纵火,与此相比,旅馆老板讲到女人愿意每天讲一个故事换取房租,监狱女人谈到在森林中分赃,大家轮流将绿皮书的故事看完,不禁让人莞尔,简直是这个凄惨故事中为数不多的温暖桥段。


母亲的悲剧,万绮雯的悲剧,小白猫的悲剧,凯珍的悲剧,红发女人的悲剧,这许许多多的悲剧,我最难忘的是成年白猫的悲剧,这完全得益于李鸿其让人惊艳的吃苹果表演。罗紘武讲到母亲失望时会吃一个苹果,连苹果核也要吞进去。下一个镜头,就是成年白猫在暧昧不明的光线下,从一个从快睡着的女人手里拿下一只咬了一半的苹果,吃,绝望地吃。我们在电影里只见了他一面,李鸿其的演绎让我们领悟到绝望还有另外的表达方式,无声的表达方式。那个场景的光线用的如此之好,摄影师甚至将一个破败肮脏之地拍出了高级感,因为光线中有人的强烈的情感流动。这也遥相呼应了后面罗紘武目送红发女人离开后流泪吃苹果的场景,让我们更加相信,白猫与罗紘武是两相对照的。


结构


因为叙事结构,我愿意给毕赣导演最高分。用另一位影评人的话,他解放了一种东方的超现实视角。这是里程碑式的开创,如此复杂的方式,他表达的虽有瑕疵,但总体上成功,已经非常了不起。


我最赞扬的是我们看不到这种叙事方式的刻意模仿痕迹,《地球》是属于国人的,从罗紘武穿的彩条衬衫到片中每个人物的生存哲学,都是中国式的,且是现代中国式的。他虽描摹了西南一隅,但奇特的是,谁都明白罗紘武就生活在身边,即便在不同世界的我们也能保有同理心,寥寥场景对话便勾勒出十分深入且接地气的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在废墟之上,年老色衰的风尘女子用贵州话问道:“大哥,玩玩吗?”让人心下一惊;买电话卡时被问到五十还是一百,男主角回答:“随便。”他连想都不愿想,懒得再对生活多动一下脑子。看到片中电影院的肮脏的座椅和罗紘武的疲惫不堪,我们能说罗不是我们,我们不是罗吗?


电影场景的广阔度和纵深度非常足够,审美沉稳且独特,思考方式粗粝残酷,但给出答案的方式又不失温情。影片最后当罗紘武念出那一串咒语,我还是被感动了。我们可以很轻易地评价导演是在故弄玄虚,但事实上这就是他的电影审美和电影哲学,他所理解的梦境和记忆就是如此,记得那句台词吗?“泥石流不可怕,活在记忆中才可怕。”


以我个人的观感,这部电影可以无限时长地演下去,八个小时甚至三天三夜,但它如蛛丝般脆弱,你必须轻拿轻放,就像害怕吵醒一个梦中的人。


演员


张艾嘉仿佛一直支持文艺电影,最近看过她的《华丽上班族》没留下印象,反而是贾樟柯的《山河故人》的演绎让人惊奇,她在电影里,永远真实胜过美,真实得让人招架无力,却又不是张扬的。《地球》里面,红发女人追至紧闭的铁门处,压低声音讲话,用手捶门来表达她的不甘心,我都不会苛求她的表演还能再到位一些,但却是自然流露的,并没有一点做作。


啊对了,顺带一提,“老姑父”也演的非常相当好,销魂的舞步,配上伍佰式的颓废,拿捏的很到位。


最后


电影里有很多细节无法寻求答案,只需细细体味。绿皮书里究竟讲了怎样的故事?父亲留下的钟与母亲留下的表,夏至向冬至的瞬间转换,我们果真理解时间究竟是什么吗?我们也不清楚马上要跌落桌边的玻璃杯究竟有没有摔碎,最后一幕中烟花究竟有没有燃尽。梦本来就是既无开始也无结束的吧!


电影的第一句台词说,“我一看到她,便晓得自己是在做梦。”


我们有那样一个人让自己清醒地明白是在做梦吗?或者,我们愿意承认我们是在做梦吗?我们愿意醒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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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速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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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住而生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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