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原县为东州府下辖，相距百四十里。由捕头孙进带人前去捉拿王铁头，很顺利，第三日午后就一并将王铁头夫妇押回东州府衙。不容其有片刻喘息，俞知味便升堂审讯。屠举被委任为司札吏，在一旁记录供词。大堂上，王铁头抬眼看到屠举，惊愕之余，已明白了大半，没费周折，便交代了杀死智远和尚的经过:

“我是个安分守己的屠户，每日靠杀猪卖肉维持生计。那是初秋天气，昼长夜短，刚过三更，天就朦朦起亮儿，我便起来，将猪肉装好担子，担到十里外的钱家集去卖。老婆也起来帮着一起拾掇，每次都送我到路口。那日也是合当出事，都走出三里来地了，才发现没有带秤，这得回去拿呀！于是折返，回到家中，没想到看见不堪入目的一幕，我那贱妇正与和尚干那苟且之事。他们没料到我会回来，一时乱作一团，和尚跪地求饶命，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气撞脑瓜门，没容他解释，用我的杀猪刀一刀就结果了他。正在气头儿上，本来想把贱妇也杀了，但我那贱妇一再哭诉说是被和尚强迫，毕竟七八年夫妻情份，我就没忍心下手，趁一大早没人儿，和她一起把和尚的尸体扔到村头的水井里。我又照常挑了担子去赶集卖肉，下半晌回来才听说有人报了案，而且衙门里来人查了，虽说没被查着，毕竟人命关天，心里总是慌慌的，一咬牙，第二天天不亮就带着那贱妇远走他乡，到了西原县，用卖肉积攒的本钱开了个酒馆度日，唉，没想到，遇着屠举兄弟……”

说到这儿，王铁头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看了看屠举。俞知味问王铁头原来是否认得智远和尚，王铁头说认识，开元寺离他家最近，经常打头碰脸儿的。又问有无交集，王铁头说他是出家人，我是卖肉的，只是见面寒暄，没什么交集。审毕王铁头，俞知味又命将王铁头的老婆带到堂上。这女人三十左右年纪，天生一双含情脉脉的月牙眼儿，一副雪白细嫩的鹅蛋脸儿，颇有几分俏媚姿色。俞知味心说:“也难怪被和尚一眼相中。”在俞知味的逼问下，女人粉面低垂，细声细语地供述案发当日与智远和尚的意外相遇:

“那日一大早，刚把我男人送走，见天色尚未大白，正准备回屋再睡上一觉，突然内急，看看四下无人，顺便就在路边小解。刚提起裤子，就见一和尚风风火火走过来了，我一边系裤带一边往家门走，本来就十分窘迫，谁知和尚比我还快，上前拦住我，浪言调戏民妇，说是早就垂涎民妇，并动手动脚，民妇岂肯相从，怎奈那和尚身强力壮，硬生生将民妇抱回屋子里，对民妇强行施暴，民妇当时又急又羞又怒，却身动不得，口喊不得，被和尚翻来覆去，活生生受辱。恰在这时，男人回来拿秤，贼和尚一命呜乎，真是天意呀，天意！”女人说毕，竟以襟掩面，嘤嘤啼哭起来。

听罢王铁头老婆的最后供述，俞知味觉得案情的链环已经一个个串起来了:智远和尚与钱大户大女儿金钏素有奸情，恰逢钱大户二女儿玉钏与前女婿屠举被逼私奔到姐姐家躲避，可巧智远和尚当时正在姐姐金钏家，姐姐因此对玉钏拒而不纳，玉钏夫妻只好另觅他途。后边钱大户带人追寻二女儿也来到大女儿金钏家门，金钏抵挡不住，只好先让智远和尚钻进木柜藏身，不承想被钱大户识破木柜中有人并认为里边是二女儿玉钏，索性将上锁的木柜抬回钱家，打开木柜才发现是一和尚，且已无气息，无奈将错就错，对外诈称二女儿已死，以死和尚假冒二女儿玉钏发丧，这样既对第二天就该结婚的新亲家有了说辞，也掩饰了大女儿金钏的奸情。可惜世事难料，和尚智远只是一时昏迷，半夜苏醒后，被自己的一身女人妆扮和丧事环境吓晕，仓惶出逃，却被钱家人误认作尸变传扬出去。死尸变得没有着落，此事原可以就此不了了之。可那智远和尚偏偏节外生枝，他在走至贾庄村南老窦头豆腐坊因口渴进去喝了水换回男妆之后，本可以回他的开元寺过他该过的日子，却在走到村北头时，遇见自己命中的克星王铁头的老婆正在小解，和尚早已对这女人的美色垂涎已久，逢此良机，淫心顿起，欲火难填，遂将王铁头老婆拖进她家里奸污。可是他忘了，这女人的丈夫是个屠夫……

终于可以结案了。俞知味经过慎重考虑，最后判定王铁头激情杀死奸夫，依大清律例应免于处罚，但鉴于其不主动归案，行凶后逃逸，重责八十大板；判定王铁头老婆属于苦主，虽也一起逃逸，不予追究。案子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俞知味可以睡个踏实觉了。孙进却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着，退堂之后，他追着俞知味问:“大人，我怎么看王铁头老婆都不像个安分女人，她与智远和尚说不定是顺情呢，您却判她被强暴成了苦主，这……”俞知味莞尔一笑:“捕头大人，这很重要吗？要把这个问题掰扯清，恐怕得去问智远和尚了，你乐意去？我这样判，才是顺情啊！”孙进吐了一下舌头:“得，得，大人，那就权当我没说。”俞知味又道:“我是说，万事都不必追求完美，物极必反嘛，留点瑕疵有什么不好呢，就像这个案子，虽然破了，那也不能说是我的本事，也有几分运气，几分天助。毕竟，真相在民间，我们不可能捞得一滴不漏。”

孙进望着俞知味回府的背影，咂摸着他说的那一番话，心说:“我们大人，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