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土地上，蒺藜遍及田野。尤其是河堤上，小路旁，沟壕边，都是蒺藜生长的旺地。所以，小时候，只要是光脚下地，大人很自然就会嘱咐孩子：小心蒺藜。

蒺藜，《现代汉语字典》解释：一年生草本植物，茎平铺在地上，羽状复叶，小叶长椭圆形，花小，黄色，果皮有尖刺，种子可入药。其实，在故乡所见的蒺藜，比这要生动得多。它们春末发芽儿，初秋长成，历经开花结果，匍匐在土地上，比任何植物都低调，也是田野里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黄色的小花儿虽然不像其他野生植物的野花那样招摇，却也独具风采，香彻骨髓。它的果实由嫩黄转深黄，如果不是上面的尖刺扎眼，也堪称漂亮。果实成熟后，尖刺变硬，风干开裂，呈三角形，变涩变黑，混入泥土。走过它的领地，这是最需要小心的时候了。

虽然知道小心，但挨蒺藜的扎也已经不计其数了。走到蒺藜多的地方，会变得悄悄，有点提心吊胆，每走一步，脚跟先着地，脚掌后着地，只要脚底有刺痛的感觉，就会首先想到蒺藜，其实或许就是一根草棍儿或草叶儿。真正被蒺藜扎中，往往是在你没有警觉不经意的时候，一脚踩下去，实实地中招，便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蒺藜的尖刺大约有半厘米甚至更短的样子，一个瓣儿上有三到四个刺儿，无论怎样放置，都有尖刺朝上，扎进你脚底的时候，虽然不深，因为刚透皮肤，所以也足够疼，咬牙拔出来，随之会有一滴血珠儿渗出。但蒺藜无毒，痛过之后，完事大吉。所以，挨扎的时候，当时恨恨，过后即忘。

蒺藜非但无毒，还能疗疾。药书上说，蒺藜味苦性平，归肝经，平肝舒肝，祛风明目，能清热毒，泄肝火。这一点，那时并不知晓，所以对蒺藜的看法就是百无一用，只会扎人，不能让我们顺利地干活儿，尽兴地玩耍。为了防止挨扎，而又必须光脚，我们每到蒺藜密集的地方，都是念念有词，比如“蒺藜蒺藜别扎人，我讲义来你讲仁，”再比如“蒺藜蒺藜别扎我，我是风来你是火。”给自己壮胆子，和蒺藜套近乎。这当然是孩提的把戏，依旧难免被扎。往往新生的蒺藜并不可怕，一则它颜色鲜明，容易发现，二则果实尚未爆裂风干，尖刺相对较软。而老化的蒺藜则不然，从颜色上看半明半暗，身子又半露半掩，具有很大的隐蔽性，防不胜防，而它的刺也更加坚硬和锐利了。

后来，读到纪晓岚先生的《阅微草堂笔记》，记得其中一句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蒺藜者得其刺。”是讲因果关系，把种蒺藜得到尖刺比喻为不好的结果。我想，纪晓岚大约并不明了蒺藜的药用价值，甚或随便拿来一句话，为我所用。其实，退一步想，种蒺藜有什么不好呢？不说它能作为草药卖钱，就是它扎人不深又让你感到足够疼痛的这种分寸感，也是难能可贵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对你起到恰到好处的警醒作用：做人要胆大心小，不要太赤裸裸，不要无所顾忌，有时甚至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样，就不会在人生的旅途上犯太大的错误，栽大跟斗。还有什么东西，能这样子替你把握分寸呢。如此看来，蒺藜是何其仁义明智啊！

初唐医学家孙思邈谈到做人:“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想一想蒺藜，庶几可以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