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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征稿:雅克亦或路的困惑

作者:博乐

2018-01-11·阅读时长7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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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熹微的晨光冲散了山坳里浓浓的夜色,隐入村后的群山又从拂晓中渐渐地现出了青黛色的山形。农人们穿衣下床收拾农具的响声,将鼻子一直埋在臂弯里睡着的路从香甜的梦中惊醒。它抬起头来,竖起双耳,抖动几下浑身浓密而柔软的不长的毛,一溜烟跑到小街上。

此时,左邻右舍的鸡儿犬儿们开始抖擞起精神,于是,鸡鸣犬吠之声,伴着农院里收拾柴禾的嗦嗦声和家家的炊烟,小村里新的一天开始了。

路还是按它到了山里就养成的习惯,伸展一下四肢,便径直朝村头的小溪跑去。它不像山村里其他的狗,醒来便急于翻动自己的食盆,渴了甚至不顾舔食阴沟里的水。它是一条曾经生活在城市里的狗,它早起要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沿小街散步一直到村头的小溪旁,喝上几口清澈冰凉的溪水,这样,它会感到整天的清爽和满足。小溪是它最爱的去处,虽来到山里,它生性喜水,常常一天会来上几趟,或在早上,伫立在溪畔草滩上,等待初升的太阳;或在午后,踩在鹅卵石上,聆听溪水流过的声响。它喜欢在音乐般流动的溪水边陷入沉思,它知道,溯流而上,北方,那更加寒冷的冰天雪地,是它梦想的地方;顺流而下,南方,那平坦的城市滨海,是它曾经的温暖家园。

路自小生活在城市里,曾有一个法语般优雅的名字,叫雅克,如今已是一条成年的拉布拉多犬。加拿大东北部的纽芬兰是它的原籍,帮助冰海渔民拉网捕鱼是它的祖业,但它却是在城市主人的家中喝着牛奶长大。由于近年明文规定在城市中心禁养大型犬,以及它的主人不忍看它整天徘徊在高层楼房的阳台上,终于将它带到这个城市最边缘的山乡。这里是他们共同向往的地方。为了入乡随俗,而不让雅克这个名字在这里格格不入,主人望着送它来时的大路,便把它叫做了路。他是希望它虽留在这里,却还能记住从城市来到这里的二百里大路,以保留它城市和乡村间的某种联系。

于是,曾经的雅克,现在的路,便成为山乡土狗中卓尔不群的一员。刚来时,它分不清自己何时是雅克,何时是路,或者自己体内多少是雅克,多少是路。只是随着一声声“路,路”的召唤,它知道了,在这里,它就是路。但在梦里,它依然是雅克。它就是雅克与路的合体,亦或它该给自己命名为“雅克•路”。乡村的柴房虽不如城市的狗舍舒适和干净,但它能时时嗅到干草与柴禾间大自然的气息,而不是城市楼房中木地板的光滑油漆面。在这里,它可以自由自在地随时窜入野地,而不像在城市中,只能苦苦地等待主人回家,黄昏中那每天一个小时的散步。这让它乐于在此作路。每每清晨微明跑到小溪边,听溪水冲刷卵石叮咚清脆金属般的响声;每每黄昏暮霭踱回家中,听院后小树林山风哗哗吹动树叶的婆娑,它都仿佛聆听音乐一般。这自然天籁,就如同它在城市家中,主人的音响中飘荡出来的纯美音乐,流淌在它深深的意识中,此时,它依然是雅克。

路(亦或雅克)渐渐习惯了村人称它为“路”或“大路”,但对他们昵称它为“璐璐”,却嗤之以鼻,毫不理会。它觉得那是在叫一头等待喂食的猪,或者那样一叫,就把它与前街后院的“毛毛”“花花”们归入一流,它是不屑与它们为伍的。村里的土狗不像城市里的狗,它们懒散于小村的各处,从没有哪家主人为他家的狗准备一个狗筐狗舍买上一袋狗粮。村里的狗们吃的是百家饭,甚至肆无忌惮地在各家的门口翻动垃圾筐,见了人也是一副低眉悲切的眼神。路绝对看不惯这相,即使是无家可归了,它也会是一种高傲的流浪。它也会只喝清清的溪水,啃食野地里的果实。它绝不会像它们舔食阴沟里的水,翻别人家的垃圾筐。路在村里的玩伴有大黄,一条常被栓在树枝圈成的篱笆内看护猪舍的中型柴狗。它家主人参军复员回来又到城市打工,家中缺少人手,女主人便安排了它看护猪圈的职责。主人在家的时候,也常放开它任它自由活动。此时,它会舒展开长时间被栓住的筋骨,一溜小跑来寻找路,于是大路与大黄这一城一乡一前一后地直奔小溪边尽情玩耍,直到暮霭降临家家又升起炊烟,才各回各家。大黄也常带路到它家后面的北沟里,野地追欢,撒一番野,于是这一俗一雅一痞一仕搞得那些村里的毛毛花花们兴奋不已,欢欣鼓舞。那深沟干壑的树林里,奔跑追逐,打滚匍匐,释放着它们体内的滚滚热流。在小村内,不知播撒下多少他们的种,村人常指着谁家一条或黄或灰的小狗说,这又保不住又是大黄的后代,但大路似乎不屑,它总是在一番戏耍之后独上山岗,俯视众生。

雅克(亦或路)大多时候,是一条沉静的狗,这是它从小随城市主人一起常常凝神静思聆听音乐养成的性情。它忠诚温顺,善解人意,智商极高。在城市的家中,它知道,每当那一张光闪闪的圆片子放入那个黑仓匣,瞬时,便会流淌出汩汩翻腾的溪水,密林滚动的闷雷雨滴,大海一浪接一浪的波涛,以及旷野中风掠尘沙的呼啸。它从小便学会了聆听自然,学会了沉思和冥想。在聆听中,它早已对旷野心驰神往;在冥想中,它思索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它知道,它是雅克,也是路。它来自城市,它身处大山,它向往着那更远更深的原野深处。它像人类中的让•雅克•卢梭那样,进行着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

在小溪边,望着渐渐浅下来静下来的水面,河床两岸已露出更多散乱的卵石。它知道,就像山上的草木一岁一枯荣一样,溪水也会在山口间吹来的越来越强劲寒冷的北风中断流。待到大山再一次披上绿装,几声春雷闷闷地滚过,几场透彻的春雨,才会在干涸了一冬的卵石间再次积蓄起涓涓细流,一直到炎阳高照,树茂蝉鸣的夏季,溪流才会再次欢畅地奔腾起来,冲刷着卵石,发出金属般的响声。在这里,它经历四季交替感觉逝者如斯。在这里,它明白了不能两次踏进同样的一条河流。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任它追怀,任它留恋,河水却是一如既往,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流,它只有在记忆中追寻那些曾经。

溪水带给它欢乐,带给它惆怅。让它经常能振奋,也让它偶尔会困惑。站在溪流旁,更多的时候,它抬头眺望着北方,那溪水奔流而来的方向。它想象着那重重山峦的后面,是一片开阔的高山草坝,在那里,牧人们信马由缰,在绿油油金灿灿的草场上,放牧着朵朵白云一样的羊群,而它会跟随着主人牧马的蹄声,尽情地追逐着羊群,追逐着这流动的朵朵白云,就像它的祖先在海边与浮动的冰块一起追逐着肥美的鱼群。

偶尔,它会把头转向南方,那溪水流去的方向,让溪流带去它山间的遐想。它知道,它趟过的这道溪水,会一直向下,流到山间它来时经过的那个水坝,再流到山下那个大型的水库,经过平原上的道道河渠,经过城市周边自来水厂的道道阀门,最终会在它城市主人打开自家水龙头时,流到他的手上,注入家中的鱼缸,喷洒在阳台的花盆上。这样,由溪水便保持了它与曾经默契的主人,与它曾经相处的鱼儿花儿的联系。它想,溪水便捎上了它的这份思念。

它还喜欢仰望上苍,尤其是山间清澈的繁星点点的夜空。在这里,它能看到比城市的天空中更多更亮的星星。特别是那颗最亮的星斗,它始终铭记在心。那北斗七星连成的勺把,指向的就是它神往的地方。它想往着更北的方向,更加高峻的山岭,更加辽阔的原野。它不知道这个梦想在它的足下是否能够履行,但它知道,正是这颗星,使它拥有了这个梦想,它的原乡梦里的极寒之地。

正是由于这些记忆,这些联想,让雅克·路在一副平静的神态下,在它宽阔平坦的额头内,拥有着更加丰富的思想,更加深沉的感情,使它不同于城市人家的一条宠物狗,而拥有了更多的自由;也使它区别于山野乡村的一只土狗,而拥有了更多的思想。作为雅克,它有着高傲的身态,优雅的神情,舒适的家,良好细质的食物,还有音乐。但它困惑于城市的人流车流,可怜的那一点公共草皮。作为路,它失去了温床,失去了舒适的洗理修剪,甚至它的身世品质也并不为村人所看重。但它拥有了山林,溪流,还有满天的星星,以及那颗它记在心里的星星指引着它的原乡梦。

秋去冬来,山风凛冽。一场轻轻薄薄的雪,打落了山坡树枝上最后一片枯叶。当太阳升起,初雪很快融化了,形成最后一点细流,残存在河床裸露的乱石的缝隙间。小村更加安静了,家家的院前屋后堆起了高高的柴垛,以备一冬烧饭取暖的燃料。路更少到小溪边去了,更多的时候,它依偎在灶台边,守着灶膛内干柴没有燃尽的余灰,守着它心中那个冰天雪地里的梦,低眉沉思着它作为雅克亦或作为路的困惑。

它等待着春暖花开,欢快的溪水再次奔流起来。到那时,它会把一切的困惑抛在脑后,奔向一条新的河流,去寻找它新的感受……

后记:这是一篇旧作,写下这篇文的时候,我与它有着一样的困惑。因为城市的不容留,我把一条从小带大的狗送到了山里,在随后的几年中我与它往返穿梭于城市和乡村,夏天与冬季,开始了双重身份的两地生活,我们带着城市生活的印记重新定位再次寻找,直至几年后我在村后的山坡上建起了一片果园,一人一狗一片山,开启了我们共同向往的田园生活。在那片生态果园初创的艰苦岁月里,我们朝夕相处,同吃同睡,它陪伴了我的孤独,我安抚了它的困惑。而今我已经又打开了另一片的天空,它却像一阵风一样地消失在那片山里。所有的我的它的困惑都已随风而去,留下的是我对这个与我曾经同甘共苦相伴一程的忠犬朋友的深深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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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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