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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诗人

作者:姚速速

2018-01-24·阅读时长4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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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片是二十世纪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

我钟意余秀华其人,是在看完范俭导演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之后,之前读过她的诗,并没有在心中留下立体的印象,电影里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她的人生路,镜头之下,看着她开研讨会时跟同行的男作家调情,在牢笼一般的家中诅咒丈夫,但终于离婚成功之后,走夜路回家,她埋怨已是前夫的男人没有牵着自己的手。


现实中,比她面目清晰且有血有肉的女人也不多吧!

余秀华的诗写了很多关于性的话题,仔细读发现那其实是爱,男女之爱对于余秀华来说似乎并不需要两人完成,她在跟意念中的存在恋爱,爱的炽热浓烈旁若无人,跌回现实中发现一切都面目可憎。她那么需要爱,但我们谁不需要呢?她对丈夫和婚姻的痛恨,源于她对自己的痛恨,我们有太多理由痛恨自己,但在行为上往往投射于别人。波伏瓦在《第二性》中从生物学上分析两性关系,谈到在繁殖过程中雄性与雌性对于彼此的致命伤害,其实并非某一方奴役或吞噬另一方,而是“物种通过不同的途径吞噬两者。” 同样,婚姻悲剧的原因归罪于哪一方似乎都没有意义,倒不妨抽离开来,从婚姻制度本身出发去思考。繁殖的目的是为了物种延续,其中充满了悲壮的牺牲,但我们尚搞不清婚姻制度最终要去向何方,从无限的角度来看,人类有无上的智慧,但某一个体必定受限于当下,困于自身困于环境,余秀华是个斗士,但她是个盲目的斗士,我们赞扬她,也同情她,一如同情我们自己。

据说尼采从小患有严重的偏头痛,但他对于病痛如此定论,正是这样的折磨,让他能“以冷眼观物,以冷血运思。” 诗人由上帝选择,余秀华作为诗人,走向了与哲学家尼采完全相反的路。上帝给了她残破的身体和悲惨的婚姻,然后递给她一支笔,说,写吧!她开始用饱含热情与泪水的笔触书写灵魂,那里面有现实中属于她的窄小天地和内心中属于她的无边无际幽微晦暗的宇宙。很难说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生活本身就让人无法辩驳。

向天空挥手的人


余秀华


在喂完鱼以后,南风很大,大朵大朵的蓝被吹来
她看了一会儿鱼。它们在水里翻腾,挤压,一条鱼撞翻
另外一条
一朵浪撞翻另外一朵
如果在生活里,这该引起多大的事件
如果在爱情里,这会造成怎样的绝望
一定有云朵落在水里面了,被一条鱼喝进去了

如同此刻,悲伤落在她身上,被吸进了腹腔
或者那悲伤只因为南风打了,一个人还没有
经过
她喂完了鱼,夕光缓慢了下来
风把她的裙子吹得很高,像一朵年华
随时倾塌

突然,她举起了手,向天空挥动
一直挥动。直到一棵树把她挡住

我很感激余秀华生活在这个年代,可以通过很多媒介了解她触碰她,茨维塔耶娃就没那么幸运,我们只有她的文字。女诗人是个特别的存在,甚至与女作家也不属同类。茨维塔耶娃也写散文,为了生计,但那失掉韵律的文字在我眼中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写的。

有趣的是,上帝赐予茨维塔耶娃幸福的童年,完满的家庭,她六岁开始写诗,她的诗最初诞生于浪漫优雅瑰丽中,直到她因为得不到爱情企图自杀,我们才似乎了解上帝真正给予了她什么,那可能是跟余秀华所拥有的一样的特质。

自此,她的爱永远与死亡相连,但后来这种爱超越了爱情本身,升华成了一种对生命的爱。

“躺在我的死床上,我将不说,我曾是。
无人可责怪,我也不会感到悲哀。
生命有更伟大的眷顾已够了,比起那些,
爱的功勋和疯狂的激情。
但是你——我的青春,翅翼将迎着
这只箱柜拍打,——灵感的起因——
我要求这个,我命令你:去成为!
而我将顺从并保持耐心。”

她意识到了“生命更伟大的眷顾”就是她的天才,而她将不辱使命,践行这份职责。令人动容。我们在余秀华处无法找到的答案似乎在茨维塔耶娃处可以找到——她们都是幸运的。

然而比起她写的爱,我更欣赏她写的死亡:“我对一生中所有事物都是以诀别,而不是以相逢,是以决裂,而不是以会和,不是为了生,而是为了死才爱上并且爱下去的。”在世人眼中她对死亡有莫名的狂热,但她书写的死亡却温柔的像一位情人。因为她书写的并不仅仅是死亡,那更是向死而生的生命的真相。

你走路有点像我一样
茨维塔耶娃
你走路有点像我一样,
前倾,不抬眼看。
我也是这样低垂着我的眼!
过路人,请停下!
就在这儿采一束野花,
顺便往墓石上看一眼——
它告诉你我的名字是玛丽娜,
以及我有着怎样一段岁月。
这是墓地,但别匆忙走开,
我不会升起,附在你的身上……
我这个人只是太爱笑了
即使在不该笑的时候!
我的头发曾经很卷曲
血液常常涌上脸颊……
过路人啊,我也曾活过!
过路人,请放慢步子!
停一会儿吧,拨开枝梗
在那后面——就是野草莓:
没有什么比墓地的草莓
更大,更甜美。
不要只是站在那里叹息,
也别久久垂下你的头。
只要稍微想到我一下就行,
然后,又照样,忘记。
愿太阳温暖着你!
愿它的光线照进尘埃里。
而我的声音没有使你不安——
这从地下发出的声音。

布罗茨基认为茨维塔耶娃是二十世纪全世界最伟大的诗人,在有人挑衅问道:“那么里尔克呢?”时,布罗茨基大怒。大家对于她与里尔克的恋情总是津津乐道,她在悼亡里尔克时写的《新年问候》长诗,每每读时都会潸然泪下,因为她爱的那么美那么深沉,甚至有点傻里傻气的一厢情愿。她对爱情一直有幻想,这是她的心灵力量,是女诗人特有的气质,余秀华亦然。我们并不是将诗人的伟大禁锢于他们的性别之内,我们只是看到了一种必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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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速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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