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渠敬东
2022-04-16·阅读时长5分钟
本讲内容为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主任周飞舟教授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渠敬东教授对谈。
渠敬东:周老师刚才说的,中国实际上是清末的时候处境和西方很像,我们如果不了解西方的历史,我们总认为西方的社会学在19世纪产生,不是正是西方文明特别发达、发育,特别“兴高采烈”的时候吗?其实根本不是,19世纪,从中期一直到末期,就是西方文明出了大问题的时候,不然的话怎么20世纪初就有两次大战?
所以我想说的是,社会学产生是因为整个社会出了大问题和危机的时候,这一点跟周老师说的在中国的时代情况是一样的。很简单,我们整个文明的基础是家国忠孝,但是家国忠孝在一个知识集团里,还有科学等等这一套制度来做保证。
但问题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垮掉了。我们简单来讲,第一,王朝的皇帝制度守不住了,第二,科举在1905年被废掉。第三,我们看民国最初的那些知识分子,没有一个不是逃离家庭的,换句话说,逃离家庭就成为了那个时代一个特别重要的思潮或者是浪潮。
▲北京科举考场遗址
我们后来出名的这些人都是如此,所以中国也遇到这个问题,再加上西学东渐,我们说后来的帝国主义的挤压使中国强迫中国进入到一个世界体系里去,我们学一点历史教科书就知道好,所以我觉得群学一开始兴起,真的是周老师刚才讲的,你比如说我们如果要追的话,就可以追到像康有为、梁启超、严复、章太炎这些人。
比如说康有为一开始就提出“合群立会”,什么意思?康有为、梁启超都是这么讲的,什么意思?就是中国人没有党派,政治上没有党派,经济上没有公司,我们说的company,没有议会。所以他们其实都是看着西方的整个现代的过程,他们不断反思我们自己的问题,所以群学是一个非常广义和总体的学术。
章太炎从日本人岸本能武太翻译过来社会学概念的时候,章太炎就说特别清楚,他说只有两个学科是统合性的,一个是研究一般学问规则的,这就是哲学,一个是研究所有具体现象的统合科学就是社会学,他讲得很清楚,所以社会学下面有历史、有理财,就是我们说今天的经济,有刑名(今天的法学)之类的东西,这是当时的人真实的想法。
▲章太炎
所以我想,刚才周老师说的起步,中国简单来讲,从学术的角度来讲,中国现代社会的起步就是群学的起步,只是大家理解不一样,比如说康有为会觉得西方真正的群的含义是什么?是教会。所以中国若不经历所谓的宗教时代,中国就不能进入到一个升平世,按照《春秋大义》来讲,他要建立孔教,当然没建成了。严复就是什么?建立学校。学校是最大的群,所以大家判断都不一样。
那么到了刚才周老师说的燕京大学,我们正好今年是100年了,燕京大学成立的时候,我们首先像费孝通原来讲的“从实求知”。
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原来我们对历史、对经书、对现实的理解都不用社会科学的方法,就像王国维讲,我们对历史的考察也不用二重证据的这种科学方法,但是社会学带来了实证调查的方法,那个时候铺天盖地是调查运动,各个领域,简单来讲,我们要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社会的实际情况是怎么样,这是一部分。
第二个部分就是我们说要在中国迈入现代化的时候,要普遍建立刚才周老师说的群体,但如果我们再挖掘一步,就是如何以中国的自己文化传统里的伦而创建的群体。所以周老师刚才讲了伦,大家可能都读过《乡土中国》,费孝通说中国人就是小石头子,丢进水里有一圈圈(的涟漪),就是亲疏远近的“伦”。
但是这里的困难在于什么?现代整个的体系不是跟中国传统的这一套社会结构是匹配的,甚至好多是冲突的,怎么办?在各个方面都会提出挑战,我觉得这是燕京大学最了不起的,我们称之为后来燕京学派就是刚才周老师说吴老先生带的这批人,实质的问题都在讲这个,就是我们进入到现代的世界历史,这是我们逃不掉的命运。
▲燕京大学(今北京大学校址)旧照
但同时我们怎么样能在古今之间搭建一个桥梁,所以我是觉得社会学说大一点,当代的社会学,或者是现代意义上的社会学,它起的作用就是想当初司马迁要做的事,“通古今之变”,然后找到我们过去和未来之间的一个连接点,我是这么看的。
所以刚才周老师说,社会学表现出各个方面的特点来,但一方面是从实求知,另一方面还有特别大的,就是构建中国未来的文明系统的一个努力,比如说吴文藻和他这些弟子们究竟做了什么,能够体现出这个特点来,比如说周老师研究的乡村工业,费孝通研究的城乡关系。这就是费先生是非常重要的一些领域,当然不止这些,关于费孝通晚年,周老师写过一些文章,所以你现在说说像潘光旦、像费孝通等人这部分研究。
▲潘光旦(中)在湖北、四川等地进行社会调查
图片来源:《1956,潘光旦调查行脚》
周飞舟:当时吴文藻先生是系主任,他的学生里面当时在读相对年轻的是费孝通、林耀华、瞿同祖,他们是同岁、同龄的同学,然后还有一个是李安宅。
当时其实燕京学派的想法是在社会调查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更往里推一步,这就具体谈到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就是刚才说社会学了解社会的抱负,怎么具体落到对社会的认识上,就是刚才我们说“通古今之变,纠天人之际”,处在一个这样的社会里面,我们怎么总体性地把握和认识这个社会,这是你的学科的志向,但是你具体做的时候,你得具体去做,具体做就有一些具体的方法论和方法的问题。
社会调查当时其实第一波的社会调查运动,对了解中国社会已经有很大的贡献,但是吴先生他们认为就是说还可以再往前走,再往深处走,我不只是了解你一个月挣多少钱,一个月花多少钱,你的状况是怎么样,我还得了解为什么是这样?都和哪些东西有关系。其实社会学学科的方法本身,刚才我说的有历史感,有整体观,它就是和其他的社会科学方法有一些差别。
总举例子,顺便谈谈什么是社会学,比如说社会学的学生很害怕别人问社会学是研究什么的,因为它不像经济学、政治学那么有一个固定的研究对象,你怎么能说我是研究人的或者研究人群的,或者是研究社会。
因为社会这个词在汉语里面有一个特别总体性的意思,这就是社会学这个学科,但是具体的研究方法上,你具体观察一个社会现象的时候,社会学是有自己的方法的,这个方法你也可以叫整体方法,但是它其实是可以很具体化的,比如说研究两个人的交易行为。我买你一个东西,你卖给我,我们谈价格,经济学研究这个物品是什么,然后谈判的过程是什么,是什么价格,最后怎么达成的交易。社会学也研究这种,社会学把它看成社会现象,叫总体现象来进行研究。
具体就是,社会学首先问的不是你俩用什么价格最后达成了这笔交易,社会学首先问的是,你俩认识吗?它不是认为是抽象的两个经济交易主体或者两个经济交易,它认为是具体的,你是在跟什么人做交易,这个人为什么要卖这个东西?
其实经济学不讨论为什么要卖这个东西,不在研究范围内,不需要研究。所以你看它就在研究交易行为,就像经济学研究一棵树,主要是研究它的根扎在什么地方,延展有多么开,不是简单描绘一下这棵树,这是社会学,我说这个主要是要为了说一下吴文藻、费孝通、林耀华、李安宅、瞿同祖这些人的整个研究脉络。
用社会学的眼光
定格古今家国
透视现实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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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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