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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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是要沏茶招待的，否则便是少了礼节。泡茶所用器具便是搪瓷缸，俗称茶缸，而喝茶的用具往往是玻璃杯。搪瓷缸和玻璃杯都是一专多能的日常餐饮器皿，玻璃杯不仅能喝茶还可以用来喝水喝酒，这自不必说，我还吃过用搪瓷缸在火盆里熬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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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搪瓷缸没有过滤功能，所以倒茶的时候为防止茶叶随着茶水流入杯中，要用缸子盖儿挡一下，让水从茶缸口的边缘和缸子盖儿之间的缝隙流出。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实则很有技术含量。缸子盖儿和缸子口的缝隙要留得刚刚好，倒水的速度更要适中。缝隙留大了或是倒快了就会失去把控导致茶叶终究流入杯中，缝隙留小了或是倒慢了茶水就会顺着倾斜的茶缸外壁淌出来，这就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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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所喝茶叶无非就是红茶和绿茶，顶多加上花茶。至于是哪种红、哪种绿，就不得而知了。不是因为我年纪小不知，而是因为那种从百货商店副食柜台买来的茶叶包装纸袋子上印的就是“红茶”或“绿茶”。那是白色的纸袋，红茶就用红颜色字体和图案印，绿茶就用绿颜色印，一目了然，简单大方。其实当年也没人考究那具体都是什么红什么绿，喝茶就是了。我舅舅前几年还说他最喜欢喝绿茶，喝了很多年，我一看分明是铁观音，他反诘到：“这不是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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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非常盼望父亲用搪瓷缸沏茶，因为那就代表有客到访，小孩子爱热闹嘛，更重要的是很可能还有好吃的因之而来。偶尔父亲也会沏茶自家喝，那是在夏天的晚饭后。院子里的树荫下，他一边听着用唱片机播放的评剧一边用蒲扇扇凉风，偶尔传来两三下缸子盖儿磕缸子沿儿的声音：叮、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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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十年前，我被诊断出患上一种慢性消化系统疾病。于是戒酒，改喝茶。生活在不产茶叶的东北，我对于茶的印象曾经长期停留在先前所说那种待客之物的层面。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茶还有这么多种类和这么多讲究啊！于是一心想过把这既健康又高级的玩意研究通透。买过好多书，除了陆羽的《茶经》，还有潘向黎的《茶可道》、广西师大出版社的《茶之路》、冈仓天心的《茶之书》等。还买过一些个杯杯碗碗，景德镇瓷器厂、自慢堂、迷工等，不一而足。我还认识了很多所谓喝茶的高手，当然也有卖茶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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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多久便隐隐觉得正经喝茶那套程序好像有点麻烦。比如，渴了的时候喝不喝茶，如果喝那是怎么喝？直接用茶缸子泡水喝吧，书上说是饮驴；拿出盖碗紫砂壶像模像样喝吧，怕是要渴出人命了。于是纠结啊纠结，不在纠结中饮驴，就在纠结中渴死。诚然，在一个清幽雅致的环境里，三两知己一起品一壶好茶绝对是妙事，品几种好茶就更好玩儿了。这样的美妙我也体验过，此处先省略五千字。我想说的是“三两知己”这个事儿，多一两少一两都不对味儿。就是说，人多了你一言我一语难免嘈杂，那就谈不上妙了；人少了，少到一个人，怎么说呢，也不是不行，但还不是那个味道，无论茶本身的味道还是那种气氛的味道都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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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环境。真正的喝茶是讲意境的。我们不说像古人那样挂画、焚香、听琴、吟诗，也得差不多点吧。至少要有个像样的茶台，什么样的茶冲，什么样的茶泡，什么样的茶煮，什么样的茶用什么样的器具冲、泡、煮，什么样的茶用什么样的杯子闻、啜、喝，更有讲究的还限定什么样的茶在什么时候喝——是春夏秋冬还是早中晚、早中晚是几点、喝多长时间……好吧，我只想说一句，有了孩子后，我在阳台处设置的茶桌营造的氛围早已被晾晒各种宝宝衣物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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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喝？是个办法，但也并不理想。你一人去？如果是茶楼那种，一个人专门跑去花冤枉钱喝比你自己茶贵还没你自己茶好的茶，假设咱有钱也好像脑子进水了；倒也有朋友的茶室可以随时蹭茶，但朋友也不能碰巧在或者一个人在，人多了少不了应酬客套，又麻烦了，还不是品茶的感觉。约一两个人去茶楼？先不说花钱的问题，现在这年月，约人太难了。换位思考，别人约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都是先找不去的理由。即便是好哥们，突然请他喝茶，人家也会问一句：“哥，有啥事儿你就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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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还是回家吧！于是钻进书房，先抓一把滇红扔到星巴克的大号咖啡杯子里，不管那么多了，若想多了一辈子也喝不上这一口不是？刘姝滢在《杯中山海经》里讲，我们所做的“和茶有关的探讨，并非得出一个非此即彼的结论，而是成为大地的翻译，让喜欢喝茶的人能够更精准的聆听大地的声音，追寻味道背后的故事。”我喜欢这样的说法，作为业余喜欢喝茶的人，关注茶是奔着“背后的故事”去的，非要用理性工具去考量它可能会因为专业性与科学性而失了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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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州和尚说吃茶去，也没说咋个吃法啊！嗯，我的结论是：讲究的吃法是参禅，随性的吃法是悟道。换大白话，不管参禅还是悟道，喝茶为的无非是心安、如常。如刘姝滢所说，“在慢慢走过的四季，达到饮者饮茶不变的彼岸——享受它”。如今我是离不开茶的，三天不喝茶就觉得生活少了点什么似的。在书房读书码字要有茶相伴，办公室里不方便就简易行事，出远门就带上常喝的茶……紫砂壶当然好，搪瓷缸也可以喝出心安，喝出如常。用搪瓷缸沏茶的岁月一去不返了，我倒有点怀念它。叮、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