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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危机中的幼儿园:重建爱与安全

作者:贾冬婷

2017-12-08·阅读时长1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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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女子学院附属实验幼儿园的课堂一角,孩子们趴在地上写当天的“日记”(黄宇 摄)


儿童的庇护所

因为“红黄蓝事件”的波及,胡华的幼儿园这段时间正应对着一轮轮的检查:安全、食品安全、师德……这让她感觉特别疲惫,但一看到孩子们,听他们一个个叫着“园长妈妈”,抢着扑到她怀里,她就又精神了。

胡华觉得,孩子们把她当作了成人世界的一个代言人,因为她能和他们感同身受。“刚刚有一个小男孩特别迫切地跟我说话,说他感冒了。我说是吗?那你难过吗?他说难过。别的小朋友说他就不难过,生病特别勇敢。我就小声跟他说,咱俩一样,我也特难过,我一生病就哭。他说我也哭,我们俩就成了好朋友。没有人会这样跟孩子讲话,大人们都自以为是,说你生病有什么可哭的,过两天吃点药就好了,不要那么娇气,你应该怎么样怎么样,没有人去保护孩子的脆弱心理。”

在幼儿园资源集中的亚运村区域,胡华任园长的中华女子学院附属实验幼儿园从外观上看并不起眼,一堵灰色的矮墙,没有五颜六色的涂饰,只在门上挂着几盆花草。“大家都知道我们是那个门口有花的幼儿园,一年四季都有。”胡华告诉我,因为小朋友记不住那么一长串园名,干脆起了个别名,就叫“花花草草幼儿园”,每个老师也都有个花名,胡华是“蒲公英老师”。“其实我最喜欢向日葵,但是孩子们喜欢蒲公英,蒲公英把爱的种子撒向大地。”

这是一所中等规模的幼儿园,264个孩子,50多个教师。相对于它的名气,里面的硬件朴素得有些让人惊讶,操场上甚至没铺塑胶地面,就是普通的砖地和土地。“幼儿园是2003年建的,那时候幼儿园都装塑胶地面,但我坚决不装,因为想让孩子们在自然的状态下长大,让他们保持轻度的警觉性,其实对成长反而是有益的。”


中华女子学院附属实验幼儿园园长胡华与孩子们(黄宇 摄)


胡华2003年办这个幼儿园的时候,正是民间办园的暴涨期。亚运村周边那么多幼儿园,她们第一年就招来了14个孩子。她告诉我,家长们一开始不认可,是因为他们接收到的幼儿园信息都是标签式的,“双语”“国际”,是一些外在的东西。家长问她这所幼儿园的特色是什么,她说“专业”,家长们就觉得好像什么也没说。

但是对胡华来说,学前教育确实是一个门槛极高的专业。她是1982年在北京师范大学读的大学,当时专业任选,她自己选了学前教育专业,就是因为从小看见小孩就走不动路。那个时候学前教育专业的老先生们给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让她觉得儿童是如此玄妙,而且有一种要给中国幼教事业开创新时代的使命感。她毕业后去北京幼儿师范学校当了多年老师,培训幼师,现在很多幼儿园园长都曾是她的学生。有一次,一个园长在培训后找到她,“胡老师,你讲得特别好,但我觉得不实用”。她意识到,培训幼教还是处于理论对理论,实践中,她也曾去过很多幼儿园,却一直没找到一所让她自己觉得内心特别满意的幼儿园。正好当时,中华女子学院决定自己办一个幼儿园,请她出任园长。因为是由单位幼儿园而来的公立名义幼儿园,所谓“体制改革园”,她不用担心开园土地和经费,但人员都是自聘的,财政也自收自支,等于要自己把自己推向市场。

开一所什么样的幼儿园呢?胡华告诉我,幼儿园既定的功能往往是提升儿童受教育的能力,但她觉得幼儿园首先应该是儿童在这个世界上的庇护所。“儿童与成人最大的区别就是灵性,他们需要知道这个世界有一个地方是为他们而建的,需要在这里休养生息他们的灵性。儿童是弱小的,但在他们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都有磅礴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要得以舒展,而正是童年的生命力为他们今后的成长奠定了基础。但是成人往往看不到,总觉得把儿童塑造得像成人一样,就是成功,这是成人太自以为是。”

胡华说,看一个幼儿园好不好,其实特别简单。不是看硬件或者标签,一个幼儿园太豪华,就像去别人家做客一样,如果布置得富丽堂皇,你会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不放松。更重要的是人的因素,看一看孩子们的眼睛就知道。“我经常去别的幼儿园给老师上课,常常看到老师在那里表演,孩子在边上卷衣角,小心翼翼地看老师,我就很难过,我觉得这个孩子心神都乱了。而一个好的幼儿园,本质上是尊重生命的,将儿童居于中心位置的。没有人跟孩子说,趴着是不好的,你要坐起来。好的幼儿园,能够发现孩子才有的灵性,这比外在的那些标签都有意义,里面孩子们的眼睛是亮的,是熠熠发光的。这可不是一日之功。”


在幼儿园的一方小天地运动的孩子们(黄宇 摄)


以孩子为中心的细节随处可见。比如每个孩子在班级图书区都有一个自己的小格子,放自己五花八门的“宝贝”,小石子、小线头之类的什么都有,他们特别珍惜。小班里还会有几个布娃娃,是小朋友和家人一起做的,用他们小时候的鞋子、袜子、帽子缝的,为了缓解入园焦虑。胡华说,那源于她小时候的一段经历,她有一个娃娃,妈妈给娃娃织了毛衣,当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她抱着这个娃娃就特别有安全感。

幼儿园都要有“一日生活常规”,事无巨细地规定了每天每个时间段要做什么。但胡华给她的幼儿园制定的常规就十分弹性,因为她觉得,幼儿园要有规范,从小培养孩子好的习惯,但不能把孩子管得像军营里的小战士一样。有时候看上去乱,其实也是一种生命力。她认为,所有外在的管束都是隔靴搔痒,最好的习惯培养是自发的,所以制定了一个“儿童宣言”,从小就让孩子们诵读,“吃多少取多少”“细嚼慢咽”“自己倒垃圾”“打喷嚏要说对不起”“对所有人的付出表示感谢”,等等。还会定期讨论,“比如孩子们会质疑,说打喷嚏和咳嗽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又没有做错什么。老师会解释,有的时候不是只有做错,你妨碍了别人,也应该说对不起,这是对别人的礼貌”。

在幼儿园里,从小建立儿童和自我的连接非常重要。胡华在园里开设了一个课程,叫“我就是我”,让孩子分享自己的故事,不只说“我有多好”,而是说“我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最后孩子们得出一个结论——“我有缺点,但我依然爱我自己”。

让胡华欣慰的是,在孩子们个性形成的关键时期,他们有更多的弹性,更能接纳自己,有更强的抗挫折力,甚至有时候孩子比父母还豁达。“有个上了小学的毕业生妈妈跟我说,孩子有一次被小学老师催促,她听了不太高兴。结果那孩子说:‘你不要那么敏感,这个老师爱我的方式和幼儿园老师不同,但他们都是爱我的。’他妈妈都快为这句话掉眼泪了。”

怎么才能在幼儿园杜绝虐童事件的发生呢?胡华说:“摄像头、师德检查等等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其实是要在和儿童相处的过程中,水乳交融,像一家人一样,发现儿童的可爱,他们的灵性,从心里爱他们,甚至尊敬他们,那虐童就不会有发生的土壤。”


胡华的幼儿园力求自然主义(黄宇 摄)


老师和孩子:唤醒童年

早上8点多,我走进中华女子学院附属实验幼儿园大一班的教室。和每个班一样,这个班也有一个自然的名字,又叫“白云班”,取自唐代杜牧《山行》中诗句:“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主班老师张芬正在给35个小朋友进行每天的例行点名,点到名的小朋友要站起来摆个Pose,看谁最有想象力。一开始的几个孩子还是坐在椅子上做手势,做鬼脸,之后有个被点到的小男孩在地上打了个滚,引得后面的几个男孩也开始发明花样繁多的翻滚动作,于是地上滚成一片,笑声把屋顶都要震翻了。张芬老师也跟着笑,等孩子们闹了一会,才不慌不忙开始维持秩序,介绍今天要做什么。她告诉孩子们,这天本来是周五,幼儿园每周的“畅游日”,孩子们可以尽情游玩,去参观11月的自然艺术展,但是因为今天班上有小朋友生病,全班要隔离,所以要调整计划,先做柿饼。张芬跟我解释,她会把班上的事情都和小朋友们说,因为孩子们是幼儿园的主人,他们有知情权,甚至决定权。

要做柿饼的柿子是胡华园长从昌平的老乡那里收购的,拉到幼儿园足有800斤。这个季节,除了柿子,还有葫芦、南瓜。这是幼儿园的食材,也是教具。胡华告诉我,她一直在思考适合中国儿童的本土化课程体系,他们幼儿园的最大特点就是遵循中国传统文化的线索,应着大自然的节奏,“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按月设计了生活化课程,比如十月开始收获,11月开始进行艺术创造,12月制作各种美食,迎接新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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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冬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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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主编助理、三联人文城市奖总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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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爱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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