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读

《我在北京送快递》之后,胡安焉谈生活与写作

作者:中读编辑部

08-23·阅读时长5分钟

1503人看过

卡佛说,作家要有为普通的事物,比如为落日或一只旧鞋子感到惊讶的禀赋。”近年备受关注的作家胡安焉,继《我在北京送快递》之后在新书《生活在低处》中把视角转向工作以外的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在他看来为,文学不是向读者传递些什么,而是触动读者身上的什么。特殊的事物往往有更明确和具体的特征、内涵、趣味、意指或意图等,要不就受到更多巧合因素的摆布,因而远离了事物的本质性和普遍性——艺术的意象其实天然地亲近普通的事物。而“普通的事物”正是他写作的耕耘之地。

在《生活在低处》的自序中,他分享了自己关于阅读、关于文学的看法:2016年有一段时间,我暂住在一个朋友的工厂宿舍里。有一天他对我说,和我同住的人告诉他,我每晚把所有时间都用来读书,他没想到我竟然这么好学。他用了“好学”这个词,这让我愣了一下,当时我已经三十七岁,有很多年没听到过这个词了。随即我意识到——当然不是单从这件事上,而是从我对他方方面面的了解上——对他来说,读书就是为了提升自己、掌握技能、获得知识,然后以此来改善生活;假如不带有这些目的,那读书就是浪费时间。可是我不知道,像《包法利夫人》《卡拉马佐夫兄弟》《安娜·卡列尼娜》《城堡》《追忆似水年华》这样的小说,我读了之后如何学以致用?幸好他不清楚我在读什么书,否则他就会对我失望和担忧,因为在他看来,我的阅读是在虚掷光阴。

当时,我刚读完他推荐给我的几本书,书名我现在记不起来了,内容是关于创业和互联网思维之类的,因为我和他正好在合伙搞生意。或许他是以为,我又搞来了几本同类的书,每晚在宿舍里继续进修和提升,为我们的创业打好基础。可是那几个晚上我其实是在读布考斯基。我对这件事记忆犹新,是因为当时我觉得,用“好学”来形容读布考斯基好像有点反讽——我能通过读他学到什么呢,学他如何玩世不恭、放任自流,还是如何任性地把所有事情搞砸?我读布考斯基,别无其他,仅仅因为喜欢而已。我早就清楚,文学不能帮我获得别的东西。比如说,它不能为我找到一份工作。当然,我也不需要它为我找工作。文学只能带我进入文学,而这就是我想要的。不过我朋友的观点也无可厚非,他把读书看作一种手段,他读的也大多是工具书,那当然就要考察其有效性,去区分有用和没用的阅读。

至于文学到底有什么用,或者它应不应该有用,庄子有句话经常被人引用:“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这句作为总结的话,出现在《庄子·内篇·人间世》的结尾,在原文中有比较明确的意指:庄子认为人生于乱世,假如既有才华也有志气,就很容易受到上位者摆布,成为他人的工具,甚至沦为牺牲品;反倒是那些没有才华和志气的人,甚至是身体有残缺的人,最后得以保全自身。不过今天人们在引用这句话时,一般已摘除了原文的语境,使它的能指变得更加丰富。比如在我的印象中,做哲学的人就喜欢借此以自况,因为大众普遍认为哲学研究没什么实际用途,对此解释起来未免费劲,倒不如借庄子之言以解嘲。但“无用之用”对于哲学研究者来说,当然不是指成为废才以保命,而是指哲学一般不会直接、明确和具体地作用于我们生活的某个方面。但它会作用于我们的精神方面——它关注更根本和终极的问题,更抽象并囊括万事万物。

胡安焉自称,他的写作从一开始就包含了一种消化自己经历的目的。他希望通过写作达成对过去的释怀:那些经历在发生的时候,我是像囫囵吞枣一样咽下去的。然后它们就一直硌在我的胃肠里、卡在我的喉咙里。我要反刍这些经历,就得先把它们吐出来。当时我想写的是一种相对常见的叙事小说,有些类似塞林格和卡佛写的那种短篇故事,事实上他们就是我最初的模仿对象。可是我掌握的虚构手段非常有限,比如说,我没有能力凭空生产素材;我的主人公倒并不总是我的化身,但当他是我的化身时,我觉得自己写得更好——虽然我化身而成的主人公并不是真实的我,而是一个经过理想化的我。我在构思小说的时候,会想象自己身上的一些经历假如发生在我熟悉的另一个人身上,情形会是怎么样。或者反过来,把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安在自己身上,然后进行推演。我也会把不同时期的经历合并起来,或者把连贯的经历拆散,抽取其中我需要的部分——事实上,上面两种方法我常常同时使用,即我也可以把自己不同时期的经历合并到一起,安在另一个人身上,或者把别人的某段经历拆开,抽取出一部分,用在自己身上。

我有时会原原本本地把亲身经历用于小说内容,有时也会改变其中的部分。比如说,我会尝试想象自己在某些经历中,假如做出了不同的反应或选择,事情会怎样演变。如果这种演变是有趣或有意味的,我就把它写下来。通常一个小说要由几个有趣或有意味的部分组成,这些组成部分合在一起产生的化学反应,被我理解为小说的意象。这种意象就是虚构的意义所在——因为现实只是真实的一次偶然成像,为了最大程度地触及包含了无数种现实可能性的真实,小说不能完全遵从、附就于现实。我经常听到人们发出这样的感慨:现实远比小说精彩。其实小说并不关心那些精彩,而是在尝试比现实更进一步地接近真实。平常的事物往往比戏剧化的事物更接近本真。我如实地说出上面这些看法,是因为今天我对小说的认识已经迈过了这个层面,我不再觉得这些关于现实和真实的看法有多么重要或不可推翻了。可是当我还停留在这个层面时,我不敢把它们坦白地说出来,我害怕被人取笑和看不起,更害怕指导自己当下写作实践的认识被某些更高层面的认识否定,而我的实践能力又不足以回应那种否定,更不要说另起炉灶了。无论如何,承认自己的怯懦要比不承认自己的怯懦勇敢一点,哪怕我只是在承认自己过去的怯懦。

回过头看,支撑胡安焉在生活低落处继续前行,并一步步走上写作之路的,正是“生活的另外部分”,是那些“为普通的事物感到惊讶的时刻”。

【写留言赢实体书】

胡安焉,浦睿文化·湖南文艺出版社,2024-8

作为写作者的胡安焉,他相信写作既是对生活的消化和体味,也是对自我的不断深入和辨认。继《我在北京送快递》之后,胡安焉把视角转向工作以外的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他讲述童年和原生家庭对自己性格形成的影响,讲述一个普通人如何在生命中途,选择以笔代口,从境遇、观念、心性、文本等多个层面,细致、生动、具体地梳理一路走来的坎坷颠簸。随之逐渐落成的,是一处丰富、自足、平和的精神家园。

【延伸推荐】

点击报名《人生写作第一课》,从写作小白到写出人生处女作


0人推荐

文章作者

中读编辑部

发表文章467篇 获得0个推荐 粉丝3238人

一个编辑部和TA关注的世界

中读签约作者

现在下载APP,注册有红包哦!
三联生活周刊官方APP,你想看的都在这里

下载中读APP

全部评论(43)

发评论

作者热门文章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