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12-24·阅读时长6分钟
圣诞节快到了,我和女儿不过洋节,却一直很喜欢圣诞的色系和氛围。初三生苦逼的生活需要调剂,今年我早早动手,置办起“圣诞的仪式感”。彩灯缠绕着绿植,亮起温暖的光晕,桌上摆满苹果形状的蜡烛香薰、琉璃做的迷你圣诞树,一切都很美妙。我兴冲冲地叫她出来看效果,她勉为其难地从书桌那起身走来,目光掠过那片“仪式感”,表情波澜不惊。以往她纵然不惊喜也是要表演一番,给我捧场的,今年我却只等来一句:“你高兴就好”。她好像没有力气再“应酬”我了,丢下一句话,便如游魂一样飘回桌前,魂不守舍地做起了作业。这一刻,我大概知道了什么叫“活人微死”。

《少年派》剧照
书桌前,女儿弓着背,背影单薄、紧绷,没有十五岁应有的柔韧与舒展,看着就累。进入初三,女儿开始以倍速生活,各科老师都在抢夺学生的注意力和时间,每个孩子都试图在单位时间内塞进更多内容,可时间还是不够用,属于自己的那点娱乐时间所剩无几,接下来只能挤压睡眠。女儿睡得越来越晚,笑容几乎消失,表情越来越麻木。之前吃点好的、买个新玩意、遇到新鲜事还能让她两眼放光,现在每天都死气沉沉的,好像没什么东西能让她真正放松下来、快乐起来。
上周带她出门观鸟,之前这项活动是有效的解压方式,总能让她满血复活,现在却不再好用。拍到喜欢的小鸟,只能带来片刻快乐,才转了一小时,她就开始担心:“我周末作业肯定写不完了。”之后,便没了兴致。
我问她为啥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她说:“妈妈,如果一个人,连生存都觉得是问题,是负担,就不会去考虑什么精神上的追求了。”我想,在她的世界里,学业压力,已经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活人微死”大概是孩子的应对机制,迟钝一点就好,依靠钝感才能在这样的高速运转中熬下去。
不独是她。这“微死”的症状大概算是中学生的通病。朋友家的初一男孩,我记得去年见他,还是只皮猴,笑起来见牙不见眼,一出门就上蹿下跳。我常说:“这是真的‘少年壮志不言愁’”。前几日偶遇,他放学归来,沉重的书包压得肩膀一边倾斜,脸上那幅永不言愁的招牌笑容不见了。据朋友说,孩子回到家,饭菜上桌,他扒拉两口,便一声不吭地在床上躺倒,闭上眼,说要“缓缓”。
还有亲戚家刚升高一的男孩,一度也觉得高一会比初三轻松,结果九门功课压下来,期中考试数学物理两门都不及格,让他再也没法“喘口气”。微信上,孩子妈妈无奈吐槽:“现在比初三还玩儿命,天天弄到后半夜。”
谁不是天天弄到后半夜啊!初三之后天天“跨年”,我已经不期待女儿能在当日睡觉。又一个崩溃的作业之夜,小朋友发出了灵魂之问:“妈妈,我们这么‘卷’,意义到底在哪里?”于是我开始输出,那些关于未来、关于竞争、关于人生价值和国家人才战略的宏大叙事,说了一大箩筐,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她最后自问自答:“我知道卷可能没什么意义,结果也未必好,但我就是不想成为掉队的那一个,不想成为被筛下去的那一个。”所以,即便知道事情不可控,知道未来未必美好,脚步却不能停。
《小欢喜》剧照
世上有一群少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参与一场透支自我的角逐,却因恐惧“落后”,而不得不主动将发条拧紧。他们的身体持续运转,心灵的热力与光彩却已提前黯淡。我尝试去理解这片笼罩他们的“生存”阴云。耳边是倒计时的滴答声,就像女儿的口头禅:“如果学不好数学,我是不是就完了?”学习不再是探求知识的本能追求,而是由恐惧驱动的苦难旅程,身体在机械地执行“学习”这一动作,心灵却抽离出来,生出一种“活不起”的倦怠。
作为老母亲,我其实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心疼孩子,她不该是死气沉沉的,她应该看春花秋叶、大海星空,应该对世界充满热情,而不是被学业压力持续消磨。这是不对的。另一方面,我又担心她真的就此躺平。我不敢真的放手,怕她真的“掉队”,所以总忍不住去指导去督促。我们这些大人,似乎也陷入了一个悖论:我们既是“卷”的批判者与受害者,又在不自觉地成为“卷”的合谋者与推动者。女儿会嘲笑我:“你们这些家长,别人家孩子那叫‘卷’,是贬义的,自己家孩子就叫努力上进,是褒义的,这就是双标”。
《欢乐家长群2》剧照
凌晨一点,女儿睡前再度说出自己的困惑:“我真的好讨厌考试,大人都不用考试,为什么我们必须考试呢?”
我问:“不考试怎么知道,谁去清华北大谁去985211呢?”
女儿说:“那不能看平时表现和能力吗?”
“那怎么看呢,不好量化啊,也有走综素什么的,你以为那种的不卷吗,更卷。”
“那能不能把中考高考分摊到日常的考试里呢?”
我笑:“那会是灾难吧,每场考试都当中考高考来考,你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其实,中高考已经是相对平衡高效的制度设计,好在文明社会,自己的死活依然在自己手里。我至少可以和孩子坦诚地讨论这种“微死”的感受,承认它的存在,而不是用“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坚持一下就好了”之类的话蒙混过去。我至少能让孩子知道,自己的疲惫与虚无并非脆弱或过错,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的正常反应。
《曾少年》剧照
我想,老母亲们应该还有一些别的努力空间。我可能没法用大道理劝说女儿:“你所焦虑的未来大概率不会发生”,但我能拉她到窗前,一起看房檐上的落叶、树丛间的柳莺还有天上的明月,如果不能在历史的长河中解构此时的困苦,那便将空间放大,和自然同频,总有救赎。那位初一男孩的妈妈,可以允许孩子每天晚饭后在床上“缓”上半小时,再稍微玩会手机,而不必立刻去背诵文言文。那位高一初尝不及格滋味的男孩,妈妈即使内心翻江倒海,也一定要绷住,淡定接受一次考试的失利,和孩子一起分析问题,也许周末看个电影放松一下也不错。
我们成年人需要反思那个将“人的价值”等同于“社会筛选结果”的简单逻辑。我们要拓宽关于成功与未来的想象,让那些“赛道”之外的特质——善良、坚韧、好奇心、创造力、感受幸福的能力——重新获得尊严与分量。
时代如此,我们能不能为孩子撑起一个小小的、看似“无用”的时空,告诉他或她,你的价值,远不止于排名表上的那个数字;生命的意义在于体验它的丰沛,包括它的辛苦,也包括它的柔软与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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