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08-23·阅读时长18分钟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从普洱市思茅城区继续往西南走,驱车近200公里,就来到孟连。它是普洱市九个少数民族自治县之一,全称孟连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县。它的西南部和缅甸第二特区佤邦直接接壤,边境线总长133.4公里。孟连在傣语里的意思是“找到的一个好地方”,我们在这个边境县城里确实找到了很好的美食体验,有些体验刺激口腔,“傣拉佤”这三个民族的饮食有相当多的共同点,比如都偏酸辣,有些则刺激视觉。
勐啊农贸市场距离中缅边境口岸只有区区300米。孟连县各镇都有赶集日,每五天一次。而勐啊虽然是个村子,却因为与缅甸直接接壤,地位特殊。有人告诉我们,去勐啊赶集,赶集日前一晚一定也要去一次。
这天傍晚,我们问了三次路,才找到这片区域。这个市场此刻人烟稀少,棚顶极高,桌椅条凳因此显得格外矮小。里头光线昏暗,异常空旷,唯有一小片单独区域有些许人。那些人正围着一张长桌,伏案吃饭。我们站得不远,却有一种看不真切的感觉,仿佛他们只吃饭不言语,连窃窃私语都听不着。我正为这里失真的氛围疑惑,突然眼前腾起一片火焰,火焰后面站立一位大婶,正快速翻炒。真是没见过谁家炒菜,铁锅里蹿起的火能有一人高的。
看到高高蹿起的火焰和炒菜厨娘,我就知道来对地方了。
孟连勐啊农贸市场的厨娘“刀姐”正在爆炒牛肉(于楚众 摄)
厨娘名叫刀余瑞,傣族人,在这个位置爆炒牛肉已有10多年了。中途她儿子来干过两年,很快就跑走干别的去了,刀姐坚持在岗,并把这家“岩依炒肉”开成整个农贸市场最火的那一家。她的佐料台上只有相当简单的几味,花椒粉、新鲜小米辣、蒜、干辣椒,由塑料袋潦草盛放。除了爆炒跳跳肉、爆炒牛杂,也供应牛扒呼、苦肠汤等,都是傣味牛肉料理。
她的功夫在“爆炒”上。热锅下油后,刀姐十分有耐心,一直等到铁锅冒出白烟来,才将食材铺进去,一旦开始翻炒,火苗立刻沿锅飞起。秘诀是个“快”字。牛肉从下锅到出锅,只有30秒。最后一步来了,只见她将一大把薄荷叶丢入锅里,一只手已经举好盘子等待,薄荷叶入锅几乎只有两秒钟,另一只手就迅速整锅铲出。整个过程前后不过两分钟,出锅的牛肉极嫩而且入味,还带有薄荷的清香。刀姐说,她需要频繁更换大铁锅,有时候不到两个月,锅就会被她炒“通”,也就是锅被炒得破洞了。
而所谓的“跳跳牛肉”,来自隔壁牛肉摊位。我们到的时候,肉铺老板刚刚就位。牛腿高高悬挂,大腿神经尚未死去,仍在“跳动”,大家图的就是这个新鲜。牛肉铺老板正在处理牛头,我没敢太仔细看,侧着脸问了老板几句,得知疫情以后这两年的赶集日,一天最多只杀四头牛。但是疫情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勐啊都是著名的牛肉集散地。作为口岸城镇,境内外的老百姓之间来往相当频繁。
农贸市场的跳跳牛肉很出名(于楚众 摄)
在孟连开牛场的当地人告诉我说,无论是小牛价格还是养殖成本,缅甸都大大低于中国,这个成本差曾养活孟连县近400个大大小小的牛场。过去,老百姓会赶着牛去边境线外放牧,“你可以假想这样一个场景:赶出去10头牛,赶回来成了15头”。现在,勐啊农贸市场的热闹程度大不如从前,但刀姐家的爆炒牛肉依旧门庭若市,我们去的那天,她已经用光了八桶三升装菜籽油。
市场内此时还开着另外两家跳跳牛肉,生意远不如刀姐家。你说赢两个人不算赢?那我邀请你第二天一早再来这里。杀牛这天只是预热,赶集正日子,刀姐在同一个位置卖牛肉米线米干。这天早上,她与七八家同类早餐摊位竞争,生意依旧最好。每次她都从家里带来两大锅炖好的牛肉,备好70斤米干和20斤米线,经常不够卖。
上个月,她还接到一单新生意,有位在佤邦做生意的中国老板请她每周六过去炒菜,同样的柴火灶,同样的大铁锅,出场费一天500元。刀姐谈起这件事喜上眉梢,过去她从不认为她家生意好是因为自己技法高强,她总说:“我家米干装得多,肉也装得多,人家吃得饱,人就比较多一点。”但现在她得到在缅甸做生意的大老板的认可了。
刀姐炒菜,系围裙,戴头巾,搭汗巾,再加上柴火灶和飞窜的火焰,她已经算是勐啊农贸市场的一道风景,但还不是这里的全部。就在刀姐隔壁,还有一位炸牛皮的傣族大爷。
炸牛皮是傣族的特色传统美食(于楚众 摄)
大爷不会汉语,他的名字“岩牛”还是刀姐帮我问来的——傣族人的起名规则是,家里出生的第一个儿子,名字要以“岩”开头(所以岩依就是刀姐长子的名字)。岩牛今年78岁,家里传下来的这门炸牛皮手艺,他从30多岁就开始经营。
捆成巴掌大小的一张干牛皮,颜色沉郁,闻着有一股厚重的油腥味,这是经过煮晒、油浴等多道工序后才变成的模样。岩牛的摊位也有口油锅,假如小孩子看到炸牛皮表演,一定看得心花怒放,因为整个过程像极了变魔术。紧凑硬实的深色小件在热油里膨胀扩张,逐渐变成一条近两米长的松脆大件——别担心,大件可以敲碎零卖。称重方式也足够别致,一截脆牛皮放在天平一端,天平不需要刻度,岩牛再往另一端放5号干电池,按电池计费,一节电池计五块钱。
炸牛皮称重按电池计费(于楚众 摄)
牛皮现炸现卖,零零散散,光顾的客人真不算少,半个上午,我们看到了三场炸牛皮表演,心满意足地离去。刀姐告诉我们,经常有客人就着刚买的炸牛皮,上她这里吃一碗牛肉汤米干。
傣族人和佤族人吃牛皮的方法还有很多。我们有一天在思茅区的福苑生烫牛肉米干店里吃早餐,得到老板娘馈赠的两种凉拌牛皮,一白一红,都是煮熟后切条腌制的。白的是柠檬汁拌,佐料当中也有香茅和大芫荽,脆爽可口;红的则有胡辣椒、苤菜根等腌制,口感比白的更糯一些。
勐马镇赶集日比勐啊口岸早一天。这里的农贸市场又是另一番风景,菜摊是从主干道出口处就摆上了,多半是寨民自产。我们急匆匆走完这条200米的露天集市,一脚迈进农贸市场里面,立刻就在昏暗的灯光里捕捉到了“剁肉米线”。
不像刀姐早上卖米线是从家里备好牛肉,在勐马镇农贸市场里吃剁肉米线,老板提供米线(米干)、柴火灶、人工、桌椅、所有调料,而客人拎着自己买的肉前来,只需支付六块钱。
“我们三个人,买多少钱合适?”我问牛肉铺老板娘。
“30块钱很可以了。”
“好的,那我要40块钱的。”
“剁肉米线”共有五家,各自占据一根大烟囱。我拎着牛肉正犹豫去哪家,就有一位年轻女士招呼我,她说,我们想自己剁肉也可以,交给她们也可以。我们选择坐在桌边等。剁肉声,锅铲相接的金属音,灶眼里的柴火也在发出噼里啪啦声,赶集的人拎着几包蔬菜坐下来,有的还带着嬉闹的小孩,一切都很活跃。
农贸市场的剁肉米线(于楚众 摄)
10分钟后,我就吃到了人生第二满足的一碗牛肉米干——米干端上来我就开吃了,假如不是旁边一位大哥提醒,我完全想不起来要往碗里加调料。他说:“你学我。”桌上有十五六种调料,除了酱油醋,大哥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种,其中有一款褐白色的他更是来了两勺,开玩笑说“这个像海洛因的多来点”。调料在他碗里堆起小山,“现在可以吃了”。
大哥提醒的时候,我已经吃了大半,就决心按兵不动。可这样离去又不甘心,我坐下来等一会儿。等来了一位大姐,身后跟着一老一小两个男人,她穿着体面,脖子上戴了一条金项链,她放下两包菜和两个男人,就去灶台那里自己炒肉去了。
等她端了米干回来,我问她:“你们三个人,买肉花了多少钱?”
“牛肉45元,猪肉15元,”大姐说,“要吃就吃两种搭配的。”
“那我是不懂,我刚才只买了牛肉。那我可以尝一下你做的吗?”
于是我吃到了人生第一满足的牛肉米干,果然配上油脂更多的猪肉,炒出来更香。此外,我见大姐膀子拉开了炒肉,功夫确实不赖。而桌上那些调料,大都是老板娘自制,炸蒜末确实要加,花椒粉稍许来一点也不错,而被戏称为“海洛因”的那味调料原来是豆豉粉。
从勐马农贸市场,我们买了两块沉甸甸的牛皮,一块酸肉,两份包烧,后两种都是听说但还没品尝过的傣族特色食物。晚上要去一个山民家中做客,当作走亲戚的伴手礼,也算是对滇西南土地和“傣拉佤”山野厨房的一种诚恳回应。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25年28期封面故事)
排版:球球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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