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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成龙还能打,梁家辉的“年度最强反派”为何让人上头?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号)

08-23·阅读时长24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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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辉又贡献了癫狂的伟大表演”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口碑与票房双赢的《捕风追影》,虽然有鲜明的成龙电影标签,但这部电影最成功的角色之一,是梁家辉饰演的傅隆生,他强大的演技让角色、也让电影显得可信服,观众赞不绝口,“梁家辉又贡献了癫狂的伟大表演”“梁家辉真是近五十年华语电影不世出的奇人”。

梁家辉素来有“千面影帝”之称,他是唯一个1980-2010年代均获得金像奖影帝称号的男演员。虽然这些年来,梁家辉出演的角色不及以前多元、也比较少,但每一次都是有效出演,并且持续在创造新等经典。梁家辉为何那么强?



文|曾于里

“反派界的爹系天花板”

梁家辉都快成了反派枭雄专业户,论演技论气场,很少有人能够压过他。但其实,梁家辉1983年出道之后,一度主要出演的角色都是“白面小生”或“文弱书生”型的,不论是帮他拿到第一座金像奖影帝的《垂帘听政》(1983),第一座金马影帝的《爱在别乡的季节》(1990),第二座金像奖影帝的《92黑玫瑰对黑玫瑰》(1992),还是蜚声中外的《情人》(1992)……这些角色都很难与狠戾反派联系起来。

1997年在《黑金》饰演周朝先

1997年的《黑金》是重要的转型之作。电影以1990年代台湾省黑金政治为背景,梁家辉饰演的周朝先是经营赌博电玩等不法行业的黑帮老大,贪婪、狠戾、草莽,用核桃夹子夹断人手等桥段令人印象深刻,也让影坛看到梁家辉饰演反派时的强大杀气。2005年的《黑社会》,梁家辉诠释的帮派领导大D,行事风格嚣张跋扈,兼具狠戾与可笑,“古惑仔不动脑,一辈子都是古惑仔”,梁家辉凭借此角第三次获得金像奖影帝。2007年的《跟踪》(《捕风追影》的原版),梁家辉饰演的劫匪大佬“山哥”,狠戾、冷静、警惕,是更为难缠的对手。

图片2007年在《跟踪》饰演“山哥”

可以说,在《黑金》《黑社会》《跟踪》这三部电影中,梁家辉就已经证明自己是反派界的天花板了,每一款反派枭雄他都演到顶了。除了狠戾,梁家辉还演出了他们共同的孤独。枭雄看似一呼百应,却很难拥有真正的兄弟情,因为他的权力基于随时可能瓦解的暴力优势与利益分配能力,兄弟的忠诚源于对保护与资源的渴求而非真的忠诚,一旦庇护不再或利益转移,背叛遂成为理性选择,故而,再跋扈的枭雄也是“孤狼”。在《捕风追影》中,黑帮电影中“兄弟情”替换成“假父子情”,但殊途同归。

那傅隆生何以成为“反派界的爹系天花板”?他是山哥升级版,也具备梁家辉此前一众反派枭雄形象所不具备的特点——强大的战斗力,并表现为大银幕上大篇幅的打戏。 

图片

从影40多年,梁家辉塑造200余个角色,但梁家辉以拳拳到肉的动作戏为主的角色几乎没有。2012年在接受本刊采访时,梁家辉直言:“没有人找我演什么打戏呀,身板单薄,看上去又柔弱,虽然我其实底子蛮好(笑)。”梁家辉并非“打星”出身,早年他的外在形象容易让片方产生“文弱”的联想。梁家辉的文戏又太强了,导演们更倾向于利用他的眼神、台词和微表情来体现人物气场,而非依赖武打场面,梁家辉错过了打戏的发挥。

《捕风追影》可算是填补了这个遗憾。一方面,电影中傅隆生的打戏很多。除了孤儿院里经典的1V30以外,傅隆生与成龙饰演的黄德忠在小店里也有一场长达五六分钟的打戏。成龙能打大家都知道,但电影中梁家辉要跟他棋逢对手、甚至不落下风,离不开锁喉、肘击、膝撞、翻滚、飞踹等一系列高强度、高张力的动作设计, “招招致命”。13年前,梁家辉还能笑谈自己能打,可《捕风追影》时期,他在采访中直言,自己生活中提重物都得注意姿势,两个分别一岁和三个月大的外孙抱起来手腕有时都略觉吃力。但电影中高强度的动作戏他依然是亲自上场、毫不露怯,敬业精神令人钦佩。

另一方面,梁家辉的打戏也让观众直观看到,好的动作戏是需要演技的。打戏的高阶魅力在于演员将角色的情感浓度注入动作之中,让拳脚刀光成为角色内心世界的外化。比如在孤儿院打戏中,梁家辉并未刻意模仿“狼”的动作,而是聚焦角色的情感爆发。养子们要弑父,他代入被抛弃的老狼的心境,让打斗动作承载着愤怒、绝望与决绝等情感重量,折射傅隆生内心比拳脚更汹涌的崩塌。

也由此,有诸多经典反派枭雄形象的梁家辉,仍然在《捕风追影》中塑造了“反派界的爹系天花板”。

“千面影帝”

“反派界的爹系天花板”也只是“千面影帝”的一面而已。“千面影帝”的养成,需要追溯到梁家辉人生中第一部、也是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垂帘听政》(与《火烧圆明园》一起拍摄,《火烧圆明园》上映在前)

1983年在《垂帘听政》中饰演咸丰皇帝

梁家辉最初对表演并无明确志向,他大学是在香港理工大学学习平面设计专业,陪朋友报考无线电视台艺员训练班时,意外考入1980年的第10期训练班,不到一年便离开了,他不想要一签就是8年的合约。之后,他短暂办过“一脚踢”的杂志,邀请当时大导演李翰祥的女儿李殿朗拍杂志封面,结识了李翰祥。正在筹备慈禧系列电影的李翰祥,敏锐地发现梁家辉身上瘦弱而略带忧郁的气质,选中他饰演咸丰。梁家辉最初以为是给导演打杂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剃了头,正式成为《垂帘听政》的男主角。

《垂帘听政》之于梁家辉的意义,首先自然是带他正式进入电影圈,但又远不止于此。虽然一出道就成为金像奖影帝,可梁家辉并非“出道即巅峰”,恰恰相反,他是“出道遭封杀”。因为《垂帘听政》是香港与内地的合拍片,当时两岸关系敏感,台湾地区作为香港电影的主要市场,对参与大陆拍摄的演职人员实施严格封杀政策,要求其签署“悔过书”表明立场,梁家辉拒签,一度无戏可拍。直到1987年台湾省结束戒严,封杀令才真正解除。

这一低谷期,除了偶尔演点小角色,梁家辉主要在铜锣湾摆地摊售卖自制的皮革饰品。虽然也就短短两三年时间,但从巅峰到封杀、从云端到凡尘,构成梁家辉人生中奇特的一章,让他对功名利禄、人情冷暖有了刻骨铭心的理解。日后重新回到表演时,与城管的周旋、底层民众的生存智慧,就都变为表演的养分。

1992年在《新龙门客栈》中饰演周淮安

也是从《垂帘听政》开始,梁家辉就对演员这个职业有相当清醒的认知。虽然咸丰一角拿了影帝,但梁家辉坦诚,他当时根本不懂得表演,李翰祥导演让他做什么动作他就做什么动作而已。“不明所以”的荣誉反而激发了梁家辉对表演的野心:“我要经历这个角色所经历过的事情,而不是生硬的把对白讲出来。我想要的演员道路是这样的,通过一个角色走进他的感情世界,我享受变成角色的感觉。”

所以,当李翰祥想捧梁家辉做“明星”时,梁家辉拒绝了,他要做个“演员”。在1980年代香港电影黄金时代,已经明确出现明星与演员的分野。梁家辉说,“演员在大导演眼里就是一个明星,你不需要会演戏,镜头摆这边,你走五步后回头,直接看镜头,给我一个眼神,你就是影帝了”。当时电影市场上有很多“谐星”“打星”“脱星”等,基本就是演一类角色,一旦脱离了大导演的塑造,又缺乏塑造角色的能力,很快湮没无闻。

梁家辉不当明星,他身体力行成为一名“千面”演员。进入1990年代,他出演了多种多样、截然不同的经典角色。《爱在别乡的季节》中,他塑造了一个隐忍而有责任感却最终精神崩塌的底层男子,诠释了普通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挣扎与悲鸣;《92黑玫瑰对黑玫瑰》,他塑造了做作与痴情交织、可爱又可笑的吕奇一角,显示他塑造喜剧人物的能力;在获得当年法国电影票房冠军的《情人》中,他饰演既优雅又懦弱、既是情欲载体也是情感牺牲品、既深情又克制的中国男子,既是殖民时代种族矛盾的缩影,也成为永恒的“情人”……

1992年在《情人》中饰演东尼

能够成为“千面影帝”,除了丰富的阅历、职业的自觉与清醒之外,也离不开“演商”。我一直认为梁家辉是华语演员里“演商”最好的之一。就像人有智商、情商,演戏也讲究一个“演商”,通俗地说,就是演员理解角色、投入角色,并且精准诠释角色的能力。很多演员要么根本理解不了角色,要么擅长纸上谈兵,真正演戏时投入不进去,也演不出来。

梁家辉是少有的理解清楚、表达清楚、演戏清楚的演员,他曾在香港《文汇报》写了二十余年专栏,文笔沉稳细腻,他也是记者很喜欢的采访对象,他胸有墨水、言之有物。他对表演的理解,在华语演员里数一数二。印象很深的是,在出演《情人》时梁家辉有大尺度的裸露戏份,这成为当时舆论的一个关注点,也纷纷议论裸露戏是否“大胆”或“为艺术牺牲”。

梁家辉后来回应:“作为演员你应该把自己整个人投入到角色,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应该都可以做出表演。如果称自己是一个专业演员,塑造角色就不应该只用你的脸和表情,而必须把你的内在和外在结合起来,全身心投入这个角色,再最终将角色投放到屏幕上。因此并不能说,脱了一件衣服就是性感,连裤子都脱了就是大胆,一件也不脱就是小胆。”这几乎是对“何为表演”最好的解释之一。当演员真正与角色相融时,他的身体不再是他个人的身体,而是角色的身体,他的情绪不再是他的私产,而是角色的反应,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反应都会成为角色真实感的自然流露,而非刻意设计的表演技巧。

当然,“演商”既需要天赋,也离不开经年累月极度专注甚至刻意的练习。比如如何理解角色?就得下笨功夫。像《黑金》,为了演好周朝先,梁家辉在开拍前两个月赴台湾,实地观察黑帮人物的生活细节,给人物写了十万余字的小传。为了演好眼神戏,梁家辉多年来经常对着镜子,逼自己用眼睛说话。天才的人还如此努力,数不清的好角色都是水到渠成。

“把整个队伍拉一把”

也不必讳言,“千面影帝”梁家辉近年来的角色,已经不如1990年代那般丰富了。他如今出演的角色,反派枭雄占据主导,比如“合拍片”《追龙II》里的江志强、“合拍片”《追虎擒龙》中的伍世豪、《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中的欧阳锋,以及这一次的傅隆生。偶尔也有一些底层小人物,比如《我爱你!》中的谢定山,但不多。

2025年春节档电影《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中饰演欧阳锋

这背后是香港电影的整体颓势。香港电影曾长期依赖“七日鲜”的快速生产模式,在黄金时代适应了市场需求,但过度追求短期利益导致创作陷入自我重复的泥潭。到1990年代末,好莱坞电影已占据香港市场的半壁江山,港片产量从年产200部直接腰斩(如今更是不足50部)。大量人才纷纷向外发展,香港电影市场进一步萎缩。2003年开启了香港与内地的合拍片时代,内地市场和资金一定程度上纾解了香港电影的生存困境,但合拍片也有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外力因素下,很多天马行空的创意受限;又比如,“内地主要演员比例不低于三分之一”的要求,香港新人演员的表现空间有限;此外,合拍片因为要迎合两地市场,主要局限性于警匪、犯罪等题材,也常常因为删减而两头不讨好……

直接的后果,不仅是港片失去多样性,香港电影人才更是出现了世代的“断层”——没有电影可以拍,电影人才如何培养?这才有了如今的尴尬局面,活跃在银幕上的香港演员几乎都是六七十的“老家伙”了:成龙71岁,周润发和任达华70岁,梁家辉67岁,梁朝伟和刘德华63岁,刘青云61岁……

有人说,是“老家伙”不退,香港年轻电影人更加没空间。这是本末倒置的谬论。当港片产量锐减、投资风险高企,市场对新人的容错率低到几乎没有时,恰恰是“老家伙”凭借数十年积累的票房号召力与观众信任,才能让一些项目获得立项的可能——无论是合拍片还是本土制作,有他们在,至少能为剧组争取到开机的机会,能让灯光、摄影、美术等幕后工种有工可开,也能让的新人演员在片场获得与前辈搭戏、观察学习的机会。

2012年在《寒战》中饰演李文彬

所以,67岁的梁家辉仍在出演,仍然“拼命”。他说:“我觉得个人对电影圈投入唯一的遗憾,就是在我有能力的时候,还没有把电影事业团队的第二梯队带上来。虽然作为主演,如果有能力把整个队伍拉一把,把对手也拉一把,什么都好只要能帮一把,电影圈就不会出现这种缺货的断层(现象)。”

除了身体力行支持新人导演之外——比如《寒战》就是新人导演作品,梁家辉每一次做到有效出演,尽可能提升电影的作品质量,其实就是在帮电影一把、拉队伍一把,这也是激发他“一直强”的重要动因。这些熟悉的香港“老家伙”仍在银幕上活跃,本身就传递着“香港电影未死”的信念,我们仍能触摸到香港电影昔日的辉煌余温,并维系着对香港电影未来的某种期待。

从更宏观的视角看,尽管当下保留香港电影气质的合拍片或者纯内地电影,可能存在种种问题,但它们客观上成为了香港电影基因的一种延续载体。梁家辉一直非常积极投身于这类作品中,示范着这样一种可能:香港电影的未来既在于坚守本土,也在于放眼于精神与风格的跨地域延续,放下包袱、主动融入,寻找更辽阔的传承天地。就像《捕风追影》虽然是内地投资、内地导演的电影,但香港演员领衔主演、很多香港电影人参与幕后工作,也没有人会否认,这是一部传承香港功夫血脉的电影。

【文中梁家辉采访出处】

《梁家辉:“人生最不该有风景占尽的念头”》,三联生活周刊
《时光专访|梁家辉在<捕风追影>里藏着多少惊喜?》,时光网
《梁家辉:被封杀不是最艰难的》,新京报
《我都说了我是一个普通人 | 对话梁家辉》,南方人物周刊
《专访 | 梁家辉:大家在融合,现在都是大中华电影》,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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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球球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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