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稻荷居
2018-08-05·阅读时长4分钟
小时候,每年父亲都要种几亩地的西瓜,种的是那种又长又大名叫马兰瓜的本地有名瓜种。家乡穷僻,加上交通不便,山货大多难以运出去,西瓜笨重,更是如此,只能在村里卖些,也并不好卖,每斤才三两毛钱,记得有一年夏天雨水多,五分钱一斤都没人要,许多瓜吃不完只能腐烂在地里。母亲常常埋怨父亲说,种西瓜最是费人工精力,到头来钱没赚到几个,不如种季水稻,活也省了好多。可父亲总是笑着说,西瓜是不好卖,可挣了自家几个小娃儿的嘴。那时我三弟兄都还小,好吃嘴谗。父亲说得在理,母亲最后也只好同意。
清明前几天,父亲到镇子上买回西瓜种子,用个粗碗盛了,用温水淘洗几遍后,沥干水,蒙一层细纱布,再用个大点的碗盖好,放到灶台上催芽。那时家家户户都是土灶,土灶烧完柴火后,灶台的余温能维持好长一段时间,比家里其他地方的高些,正适合西瓜种子催芽。大概只要三四天的样子,芽就露白了,催好芽后就可下种了。父亲在惊蛰时就把准备种西瓜田翻犁过一遍,在春阳的烤晒和春雨的滋润下,田土变得更加肥沃酥松通透,播种前几天,父亲和母亲把沤好的牛栏草粪挑了十几担撒到田里,用锄头翻进田土里,然后细细平整,做成一米来宽的瓜畦。
播种那天,我们全家出动,父亲挑了担水桶,母亲扛把锄头,两端挑的是两畚箕草木灰,我和二弟手里拿的是小撮箕,三弟提个小竹篮,篮里是纱布包着的催好芽的西瓜种子。到了了地里,母亲先拌灰土,一份过筛的细土,一份草木灰,两者拌匀就可以了。母亲拌好灰土提了锄头开始打窝子,父亲从河里挑来水,给每个窝子浇上小半瓢水,把土润湿,然后三弟在每个窝子点上一粒瓜种,我和二弟手持盛了灰土的撮箕盖灰土,每个窝子抓半把,多了影响出土,少了暴露种子,虫鸟来害。路人看到我们几个小孩撅着屁股干活,都要说句广子家的孩子可真懂事,都会下地替父母干活了,个个都是大半个劳力了。母亲在旁边听了后,笑笑说,狗都会犁田,只要前面有饭团。母亲是说对了,要不是为了七月大热天能吃上那用井水湃过的沁凉甜美的西瓜,我们才不那么卖力干活呢。
西瓜种子播下后,每天我都要去地里转几遍,盼着西瓜苗出土。终于在一天早上看到了一株顶着籽壳的小苗,两片还未完全张开的嫩绿的叶子上有一滴露珠,可爱极了。此后,每天我都发现有新的小苗钻出土。有的苗长得像我,瘦瘦的,但很有精神。有的长得胖嘟嘟的,像三弟,惹人爱。有的像村里的呆子石头,长得憨头憨脑的。有的呢长得吊儿郎当,伸手舒脚,一副无赖的样子……等到地里的大部分苗都长得有两寸来高了,可是还有几窝没出苗。我总是想它们是不是贪睡睡过了头,忘记了外面的世界。这边父亲用早已准备好的苗子补上。
瓜苗长到一尺来长时,就开始爬蔓了,需肥量也大增。如果供肥不足的话,就长不好。这时我和二弟每天提了畚箕在村里转悠,捡拾猪粪、牛粪、狗粪。那时种地化肥用得少,村里拾粪的比较多,尤其是那些老人,粪筐不离身。村里人习惯在早上起来的时候把猪放到外面溜达一会儿,猪也喜欢出到外面清清爽爽拉泡屎尿。我和二弟为了能拾到足够的粪,每天都起得很早。母亲还没起来,我们都起来了。母亲的饭做好了,我们也拾满了两大畚箕的粪。生粪是不能用来直接施用的,我们把拾来的生粪倒进牛栏旁的粪窖里进行腐熟发酵。腐熟发酵完好的粪臭味几乎消失,反而有一种草木的清香味,或许是因为农村的牲畜吃的多是野菜野草吧。
施过熟粪的瓜秧长得快,几天过去,便爬满了一大片绿色。一场雨后,绿叶间开出几朵小黄花,小黄花分两种,一种小黄花下面有小拇指大的青色小瓜,是雌花,一种没有的是雄花。西瓜花雌雄异体,开花时间如果遇上连续雨天,需要进行人工授粉。人工授粉时,把雄花摘下,用毛笔蘸上雄花花粉,然后涂在雌花的柱头上就可以了。
瓜蔓爬到一米来长时,瓜畦上要垫层晒干的杂草。垫上草,既能隔热又能防潮,让西瓜晴天晒不坏、雨天淋不烂,长得更健壮。
进入初夏,瓜苗开始旺长,枝蔓生发迅速,一般一株留两个主蔓就够了,其余的全部打掉。同时也要疏果,每株只能留三两个瓜,把长得周正个大的留下,其他的全部疏除掉,以免消耗养分。
待到早稻抽穗扬花,莲田里的莲花盛开时,西瓜长成海碗大,皮色由深青变得微微泛白,有了光泽,瓜柄刚毛日渐稀疏。这时,父亲忙着搭瓜棚,好在西瓜成熟时守瓜用。因为村子里种瓜的不多,加上村里总有一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难免会有偷瓜的事发生。瓜棚就搭在瓜田的一角空地上,正好不远处有棵大枫树,白天可遮阴。棚架用几根杂木搭成,顶上盖一层厚厚的茅草,里面放一张宽竹床就可以了。
暑气越来越重,西瓜陆续成熟,又是农忙时节,瓜棚就成为村里人歇脚的好去处。一个十几斤重的瓜两三块钱,村里人都愿意来地里买瓜。想吃瓜的,自己到地里挑个甜熟水多的,称过,砰的一声剖开,露出鲜红的瓤,端起一块大口地啃,饱满的汁液溢出,沿着下巴往下趟,一身的暑气劳累也消退了下去。
每天晚上我和父亲轮流值守瓜田,我值守上半夜,父亲则值守下半夜。我喜欢有月亮的晚上,光着身子,躺在竹床上,夜风习习,送来一阵阵西瓜成熟时田间特有的味道。听田坎草丛里传来的无数的虫鸣,看萤火虫带着小小的灯盏自在游走。偶儿,看得到一颗星子拖着长长的尾巴极速地划破长空,转瞬消陨。
父亲常常在月亮西斜的时候来替我,那时夜露渐浓,天空朦胧一片,没有了先前的清新瓦蓝,知更的水鸟发出“咕都咕都都”的叫声,叫一会儿又沉寂下去。我闻到父亲浓烈的旱烟味,感到异常亲切。这浓烈干爽的味道似乎含有一种暖人的东西,使我依恋不已。父亲见我没有睡意,就给我说上一段故事,那些故事在这寂寞的村子不知流传了多少年……
虫声停歇,群山寂寂,我不知何时在父亲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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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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